第八十六章 回到原點
翌日一早,太清宮傳出驚心動魄的哭聲。因為距離太遠,茯苓並未聽到,百無聊賴的躺在床上發呆。
突然,綠萼慌裏慌張的跑了進來,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說,“華、華妃娘娘歿了!”
“怎麽會這麽突然?我前幾日剛見過她,病情沒這樣嚴重啊!”茯苓的心驟然收緊,驚愕的從床上坐起來,詫異的問。
“不清楚,聽那邊傳來的話說是病情惡化。事發太過突然,皇上下早朝時聽說這個消息一下子暈厥了過去。現在宮裏都在議論這件事,宮中的嬪妃公主們已趕去太清宮幫忙料理後事。好端端的,說沒了就沒了,宮裏的人又少了一個。公主,莫落人口實,咱們也過去看看可好?”綠萼紅了眼眶感歎,壓低聲音說。
茯苓的心裏慢慢化出說不出的哀傷,淒然輕歎,“更衣吧。”
太清宮裏熱鬧非凡,碩大的棺槨就停在院裏,忙碌的太監們忙著裝殮屍體。來吊唁的嬪妃不計其數,抹著眼淚,真情流露也罷,虛情假意也好,在別人靈前哭一哭,不隻是逢場作戲,也算是為以後自己的相同命運哀悼吧。宮中的女人,大富大貴的時候迎來的笑意未必真,死後卻能得到幾分真誠,不知算幸還是不幸?
“華妃娘娘歿了,你很高興吧?”綺玉不知何時湊到茯苓身旁,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麽一句。
茯苓左顧右看見並沒有人聽到她剛剛的話,薄嗔道,“這話若被有心人聽到,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無謂的風波來。雖然我不喜歡華妃娘娘,相處了這麽久也不想她死去。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清幽的歎息從口中溢出,綺玉似囈語的自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任憑機關算盡,到頭來人算不如天算。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命運之神卻能輕而易舉的扭轉乾坤。前日華妃收我為義女,昨晚皇上賜封我為和穆公主的詔書剛到,今日華妃娘娘便歿了。守孝三年,方可大婚。這樣的結局,你不該高興嗎?”
“他早已忘了我,眼裏心裏全是你,早嫁晚嫁有什麽不一樣?”茯苓眉黛輕觸,一臉無奈的說。
“對別人來說或許一樣,對我來說隻怕等不到這個機會了。不是我的留也留不住,我早該想明白的。”綺玉自言自語,心揪在一起疼的難受,眼裏的淚水好似永無停息地流淌著,腳步虛浮的向別處走去。
本已麻木的心,聽完她的一番話,又無端的生出許多憂傷來。甩開憂思,茯苓向不遠處的綠萼招手,低聲吩咐,“你去向華妃身邊的宮女打聽下華妃臨死前有什麽征兆,我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是。”綠萼抬眼看了她一眼,略有所懂的點了點頭。
“小心點,千萬別讓人看出什麽端倪惹禍上身。”茯苓向來心思縝密,這次的猜忌也不無道理。自驪山溫泉回來,華妃的病情雖是偶感風寒加之心病,也算不上絕症,怎會在宮裏禦醫的照看下多日不見好?華妃病了的這些日子,再無精力管轄後宮之事,惠妃暫時獨攬大權。如今華妃一死,宮裏便成了惠妃的天下。算起來,惠妃的嫌疑最大。
明麵上的功夫做到,綠萼收集消息回來後,茯苓再沒了留下來的意思。曲徑通幽,選擇一條人少的小道向未央宮走去。她邊走邊看,皇宮的風景除了些金銀裝裹的雕飾,萬物凋敝。整個皇宮就像是用金箔堆起來的冰窟,冷的讓人窒息,美得荒涼。
“姐姐是從太清宮回來的吧?”正巧萬春公主迎麵走開,臨近時福了福身子,扯出一個微笑問。
“妹妹最近瘦削了許多,日後一定要注意休息。”茯苓見她削瘦的厲害,知她心事難解,眸子裏除了擔心之外,還閃過一絲無奈,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感覺到指尖觸到的肌膚僵硬粗糙,關心之情,躍然臉上,她低頭細看不解的問,“萬春,幾日不見,你的手怎麽變得這麽粗糙?”
萬春公主慌忙垂下頭,掩去眼中的酸澀,痛苦的哀求道,“別、別問了。”
“是不是太華找你麻煩了?”茯苓看她委屈的樣子,了然的問。
說中事實,萬春公主的眼淚飆了出來,有些緊張的回答,“沒、沒有。”
“到底什麽事?連我也不能說嗎?”茯苓急了,聲音高了些,看她的樣子,這些天定是過得極為艱難。
淚光點點,眼中憂傷漸濃,萬春公主伏在茯苓的肩上嗚咽的哭了起來,帶著哭腔說,“孝昌姐姐,你就別問了,你已經受我連累一次,我不想讓你為難,也我實在不想再連累你了。”
茯苓扶起她的頭,溫柔的為她拭去眼淚,情真意切的說,“你既然喚我一聲姐姐便是把我當成家人。一家人有難事就說出來一起解決,何須這麽畏畏縮縮?隔牆有耳,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且到我宮裏咱們姐妹嘮嘮家常。”
萬春公主感動的一塌糊塗,猛地撲在了她的懷中,撕心裂肺哭了起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這才有了幾分十三四歲小女兒該有的神情。需要人嗬護,需要人保護,不開心時需要有個肩膀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綠萼,你去打盆水給萬春洗把臉。”屏退一幹人等,茯苓一進屋便對隨身跟著的綠萼道。
洗完臉,萬春公主不自覺的咬緊了下唇,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說。
茯苓看穿了她的擔憂,拉著她坐到床榻邊,偎依的很親密,安慰道,“萬春妹妹不必為我擔心,明哲保身的道理姐姐還是懂的。若沒辦法解你的燃眉之急,我不會強行幹預。事在人為,你把我這裏當一個可以訴衷腸的地方也好,將憋在心裏的苦說出來,縱使於事無補,也能好受些。”
再一次咬了下嘴唇,萬春公主心裏有了決定,將心底潛藏的委屈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太華姐姐對我倒沒什麽,隻是我娘親王美人最近被惠妃娘娘責罰,如今仍被禁足在翠玉小築裏,且不須任何人伺候。”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茯苓柔腸寸結,徐聲問。
“幾日前,我娘親讓宮女文宣去尚衣局取年前命人趕製出來的春裝。誰料拿錯了,文宣取回來的卻是惠妃娘娘的同顏色的宮裝。我娘親第一時間親自將衣物送還尚衣局,惠妃娘娘已先發製人,將尚衣局的一幹人等帶到夜華宮審查。萬般無奈,娘親帶著衣物匆匆趕往夜華宮領罪,惠妃娘娘以以下犯上為由頭,讓內侍打了娘親二十大板,且罰她為夜華宮洗一個月的衣服。我娘親向來與世無爭,為人小心謹慎,絕對不會有如此越僭的舉動的!”萬春公主吸了吸鼻子,緩緩道來。
茯苓聽出她話中有話,心有所思的問,“你懷疑是有人故意陷害的?”
萬春公主點了點頭,接著道,“後來經我再三盤查得知,文宣取衣服的時候,惠妃娘娘身邊的宮女正巧也來取衣服。文宣很肯定的告訴我,當時她查了下衣服的布料、款式,確認是我娘親要的那件才交給尚衣局的人裝裹,按理是錯不了的。除非有人偷龍轉鳳,掉了包的。我娘親生我時落下病根,身子虛沾不了冷水,這些年也沒有緩過來。她剛受二十杖刑法,半條命已去了,我擔心她,也隻有夜深人靜才能溜到她宮裏幫她洗些衣服。我怕在這樣下去,她的身子很快就會吃不消的。”
“你是父皇寵愛的公主,他們自然不敢在明麵上動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是惠妃因為你與楊錡之事故意刁難王美人找麻煩,事情會很棘手。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就算告到父皇那裏,他也必是偏袒惠妃娘娘,隻會激化矛盾,使之升級。可若是一味忍讓,隻能使對方變本加厲的欺負你們。”茯苓一臉擔憂的分析,沉思片刻,一個心思浮上心頭,“我想來想去,如今之計,隻有解決事情的源頭,問題才能完全擺平。”
萬春公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黯然道,“我何嚐不是這樣想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太華公主對我的誤會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明白的。她向來未受過什麽委屈,我與楊錡哥哥帶給她屈辱,她不出完心裏的惡氣,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我隻問你一句,楊錡與你娘親哪個更重要?”茯苓狠了狠心,加重語氣道。
“自然是我娘親,你的意思是……”驟然間,萬春公主的臉異常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喃喃的說,“既然有緣無份,是該做個取舍了!”
茯苓拍了拍她的肩膀,心疼的說,“你很聰明,一點就透懂了我的意思。太華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們之間的症結無非是楊錡。如今你與林少頃的婚事延遲三年,她心不安才會這樣。若你與楊錡果真能一刀兩斷,你娘親之事尚有一絲轉機。”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萬春公主鎖眉,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又一個為情所困的女子,老天,你為何如此喜愛捉弄人呢?茯苓望著她削瘦的背影,低歎,眼裏掠過一抹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