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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落雪扣君心

  眼看著距離驪山不足十裏,卻寸步難行了。無數的隼圍在破舊的院子外麵,拍打著翅膀。沉沉黑夜,萬籟俱靜,篝火旁,一群人擠在擁堵的屋內外,無半絲睡意,恐慌的望著院子外麵的狩獵者。


  “皇上,臣妾的手臂好痛,我會不會死在這裏?”武惠妃倚在唐玄宗的懷裏,喃喃的說,此刻她臉色灰白,鬢發煩亂,如一個垂暮的老人,再無動人的嬌豔。倒是劉華妃麵容峻冷,喜怒不形於色,衣著整齊的坐在篝火前,隻是眼眸轉動漫不經心的掃視著,不知在打探著什麽。


  唐玄宗捋順了武惠妃的發絲,眼裏是無限的憐惜。武惠妃白晳如雪的肌膚上道道血印尤為刺眼,他低聲安慰道,“愛妃別怕,有朕在你一定會沒事的。”說完他朝著驚魂未定的人群大聲喊,“楊統領,你快去看看門外大隼散了沒有,另外查一下人員傷亡情況?”


  “回稟皇上,隼群還黑壓壓的雲集在院子上方。但因為院中已升起火堆,它們並不敢接近這裏。臣已經統計出來,院中大概有一百三十多人,有二三十餘人被大隼啄傷了,馬匹、物品也丟失了將盡一半。”楊錡領命前往清算人數,片刻後,折回口若懸河的回話。


  思及一雙兒女尚下落不明,武惠妃掙紮著坐起來,睜大雙眼,憂心忡忡的說,聲音怯怯喏喏,伴著輕輕顫抖,“皇上,太華與壽王還在外麵,不知道會不會有事,趕緊派人把他們找回來吧。”


  “愛妃不用擔心,她們早在大隼襲擊之前已經離開,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的。”唐玄宗望著武惠妃泫然欲泣的嬌嫩麵龐,溫柔的撫慰,繼而轉眸對上楊錡問,“太子現在怎麽樣了?”


  楊錡麵有赧色,支支吾吾的回答道,“太子為保護皇上,肩膀被啄的厲害,禦醫正在診治。隻是,隼群衝下來的時候,孝昌公主的馬受驚亂撞,忠義侯前去幫忙,目前兩人不知所蹤……”


  “既然知道公主下落不明,那你還不趕快派人去找!務必要找到公主,保證她安全無虞。”唐玄宗震怒,胸腔起伏不定。


  楊錡慌亂地低下頭,聲音更低沉了,“榮王殿下……”


  “榮王?”劉華妃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湧向心頭,整個人都開始不自覺發抖。她的聲音過於激動,停下來喘了喘,繼續追問,“你倒是快說榮王殿下他怎麽了?”


  “榮王殿下,還有劉美人也不知所蹤了。”楊錡知道瞞不過去,暗暗吸了口氣說,認命的等著劈頭蓋臉的一陣狂罵。


  “那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去找!”劉華妃身姿有一瞬間的僵硬,又驚又急的衝他大喊。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隱隱驚恐的聲音。楊錡硬著頭皮解釋道,“咱們若是能撐到明日太陽出來,便可安然脫險了。隻是幹柴有限,院子中的篝火撐不了多少時候了。篝火若是熄滅,咱們就在劫難逃了。皇上,咱們不可坐以待斃,還請您以大局為重,讓微臣護送您與兩位娘娘、太子殿下等先行突圍,奔赴驪山,救援的事情可以等我們引來援兵之後再執行,到時候即便是搜山也不在話下。”


  唐玄宗聽了他的話明顯地一愣,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很快反應過來做出決定,“楊統領,依你所說的辦吧。”


  幾十人的禦林軍護衛隊駕著兩輛鳳鸞急速而馳,直奔驪山。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平安抵達驪山。此時,留守溫泉宮的護衛隊收到命令,舉著燈火飛馬趕來支援,火把在驪山山道上組成了一條長長的火龍。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茯苓一手牽著馬兒,一手攙扶著穀天祈,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天偏偏又下起雪來,寒風打在臉上猶如刀割一般。她步步維艱,四肢百骸都充滿了疲憊。但她知道若是她軟弱一點放棄了,這片冰冷的荒原將是他們二人的埋骨地。所幸的是,她終於在一處凹處發現了足可容納兩人的洞穴。顧不得裏麵會有什麽蛇蟲鼠蟻,她使出吃奶的勁的挪了過去。


  狹小的洞穴驟然湧進兩人一馬,頓時顯得擁擠起來,此時,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水!”穀天祈虛弱的喊道。


  茯苓在馬兒的身上摸了一圈,並沒有水囊,她望著洞外的大雪懊惱。突然,急中生智,她衝出洞穴,挖起一團雪填進嘴裏融化之後,一口口喂到穀天祈的嘴裏。大概三四趟之後,穀天祈才算停止囈語,這時她才後知後覺的臉紅起來。


  洞內太狹窄,光線幾乎透不過來,茯苓隻能模模糊糊的檢查穀天祈背部傷勢,他的衣服早已被利爪抓得襤褸不堪,用手一摸,手上立馬有了粘稠的感覺,他的身子也冷得嚇人。


  火,慌亂中茯苓腦袋中想起這個字,不顧風雪衝出去試著撿些柴火。雪已經下了厚厚一層,她四處尋找,靴子早已被雪水打透,雙腳透徹心骨的涼。好不容易撿了一大捆濕柴回來,苦於沒有火種,隻好靠最原始的方法取火—摩擦石頭。


  “火…火折子……”或許是茯苓坐在洞口摩擦石頭的聲音驚醒了他,穀天祈清醒了些,斷斷續續的說。


  茯苓懂了他的意思,摸上他的身子,果不其然,他的腰間確實有一個幹燥的火折子和一盒金創藥。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升起火來,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狹小的山洞。待篝火穩定了些,她又將雪團成塊,將洞口堵上一半,好歹擋住了些寒風。做完這些,茯苓的心也一下鬆了,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就在這時肩膀和腿上傳來一股灼痛,傷口想必是剛剛逃亡時被利爪抓傷的。


  本想借著火光檢查傷口,當茯苓看到手中滴著血水,禁不住嚇了一跳,立即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連忙將穀天祈背部的衣服撕開,慘烈的景象讓她心裏一緊,無數個被利爪勾開的傷口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他的背上,有的傷口很深幾乎可以看見白白的骨頭,背部到處滲著血跡,觸目驚心。一碰,他便生生撕裂的痛。


  若不是為了她,憑他的武功那些大隼怎會傷的了他分毫?茯苓心裏一沉,遲疑了片刻,輕言道,“你先忍一下,我用雪幫你清洗一下傷口。”


  穀天祈扭過頭,深深地望著她,眸中閃過各種情緒。突然他眼光落在她的腳上,掙紮著起身,猝不及防的褪下她的鞋子,直接將她的雙腳抵在他溫熱的胸口,大掌反轉緊緊的握著為她取暖,霸道的低語,“別亂動,腳若是太涼容易得病的。”


  “先讓我幫你清理一下傷口。”茯苓臉上一熱,心髒跳得飛快,想要推開他又怕動作太大會牽動他背部的傷口。溫暖的感覺竄進心間,激起心底一陣酥麻感,到了這個時候,他關心的竟還是她的雙腳,怎不讓她心生感動?當愛與恨放在她麵前,她選擇棄愛從恨,隻是因為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很容易!而他,總以恨為擋箭牌的愛著她,不求回報的付出著。總以為他放不下仇恨,然而到頭來放不下仇恨的人隻有她一個,他放不下的始終隻有她!與他相比,她自私又膽怯。


  穀天祈不理會她的掙紮,認真的幫她捂著腳丫,直到那雙冰冷的小腳重新升起暖意,他才輕輕的放下她的腳,將背部轉了過去。


  茯苓低下了頭,眼圈紅紅的,貼到他背上的手隱隱顫抖起來,捧起一抔幹淨的雪灑在他背上,再輕輕的抹去,用絲絹擦拭一遍。她這才拿起玉瓶中的金創藥,輕輕傾倒在他後背上,用手指將那些藥粉均勻塗抹暈開。


  上好藥,包紮好,穀天祈早已痛得大汗淋漓,腫痛的感覺陣陣襲來,折磨的他更加痛苦不堪,怕她擔心,他仍然強撐著揚起一抹笑意,“我好多了,想睡一會兒。”


  “跟我說話,不許睡!”茯苓眼神裏布滿了驚駭,兩手奮力地搖晃他。她聽老人說過,冰天雪地裏,特別是重病的人,一旦睡去便再也醒不過來了。見他露出劇痛的神色,她連忙停下手,柔聲補充了一句,“我怕黑,你不要睡。如果你累了不想說話,聽我說就好。”


  “如果我死了,你或許就不這麽恨我了。那樣你也許會偶爾想起我,對不對?”突然,穀天祈低沉的問,眉宇間突然多了一絲惆悵。


  茯苓凝視了他半晌,狂笑起來,幾乎貼著他的耳朵,咬牙切齒的說,“若果你這樣想那你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你死了,我會馬上將你的屍體拉出去喂野狼,然後把你拋到腦後,忘得一幹二淨,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來。”


  “這樣也好,不記得也就不怨恨了。”穀天祈竟然欣慰地笑了,笑聲連帶著劇烈的咳嗽起來,他背後纏著的絲緞上開出幾朵殷紅的血蓮來。


  “無論如何,我都不許你睡,你聽到了沒有?”茯苓雙手捧著他的臉,逼他正視自己,四目相接,她的眼神溫柔了幾分,“我很怕,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知道沒有我你也一樣的堅強。對不起,我太累,太冷了。”穀天祈眼中閃過一絲歉意,頻繁的閉眼睜眼,做最後的努力。


  失血過多,穀天祈體力越來越不支,最後一絲清醒漸漸消失了,他的眼裏開始變得霧蒙蒙的一片,看得茯苓的心不由得冷了起來。


  “穀天祈,你聽著,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他的手從掌心裏滑落,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掌狠狠的揪住揉搓,茯苓揪心的痛,倔強的宣誓。香舌強勢地撬開他的牙關,將那股無可抑製的恐懼與熱度揉進彼此交纏的唇間,在內心最深處掀起層層巨浪。


  感受到他身子因冰冷而蜷曲,茯苓猶豫了片刻,解下衣帶,褪盡繁華,兩人赤—裸的抱在一起取暖,他們的身心第一次如此的接近。


  這一場雪來的不是時候,久久不停。然而從某些程度來說,這場雪下得很及時,因為它將兩個有情人禁錮在了一處小天地。正所謂,壺天藏乾坤,洞府睡美人。落雪扣君心,篝火賽紅燭,駿馬做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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