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患難真情

  夜色越來越晚,穀天祈依舊呆呆的坐在茯苓床邊,遲遲沒有離去的意思。


  “忠義侯天色也不早了,為了公主殿下的名節,您還是請回吧。”綠萼言簡意賅的說,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穀天祈憂心如焚,眼裏卻沒有露出半分來,不動聲色地望了她眼,緩緩站起來,嘴角微微一抖,“好照顧她,我明日再來。”


  “公主的病情已暫時穩定住了,我們先去太醫院翻查醫書,就有勞綠萼姑娘小心照看公主了。”老禦醫起身告辭,眼神躲避似的不敢看向綠萼殷切期盼的俏臉。


  綠萼目送他們離開,望著毫無起色的茯苓一籌莫展的歎了口氣。穀天祈剛剛踏出未央宮,隱隱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他警覺的望向四周,黑夜隱藏了一切,毫無收獲,這才快步向宮門口走去。


  太清宮中,一陣清脆的瓷器破碎聲打破暗夜的寧靜,當值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心裏惴惴不安,暗暗祈禱這場怒火不會燒到自己。


  嬋娟剛從膳房回來,張眼看殿內,隻見劉華妃負手背立在暖閣內,地上桌椅翻倒,一地碎瓷,忙上前安撫道,“娘娘怒傷身,您千萬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事情傷了身體!”


  “都是蠢才,鼠目寸光的蠢才!”劉華妃恨恨地罵了一句,手肘身子突然向後一縮,正巧狠狠地抵在嬋娟腰間。


  鑽心般的疼痛頓時從腰間襲來,嬋娟倒抽了一口冷氣,示意跪地的宮人退出去。待屋中再無別人,她手暗暗扶在了腰上,作為劉華妃貼心的心腹,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低聲追問,“娘娘,什麽事情值得您大發雷霆?”


  “還不是琮兒同琬兒那兩個逆子,鼠目寸光不知檢點,近來竟與駙馬楊洄交好,還一同逛妓院尋歡作樂。昨日,他們又一同逛妓院,不料錢袋被盜,身無分文,差點被人以逛妓院不給銀子扭送官府。本宮費盡心思替他們掩蓋,沒想到今日那兩個逆子為了一個青樓女子大打出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如今長安城裏風言風語早傳開了,皇家臉麵被他們丟盡了。若不是她們的王妃進宮請安,本宮還是被蒙在鼓裏呢!”劉華妃氣衝衝的說。


  嬋娟故作駭然的說,“兩位殿下品行一向端正,怎會突然留戀青樓煙花之地?”


  “這點本宮也弄不清楚,平心而論他們兩個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不是好色之徒。可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由不得本宮不信。從兩位王妃哭哭啼啼的訴苦中本宮隱隱約約聽出這兩個逆子迷上了一位青樓女子。幸虧孝昌那丫頭今日得手,皇上在惠妃那裏守著顧不得處理朝政。否則,這事情傳到皇上耳朵裏,本宮嘔心瀝血的籌謀便化為烏有了。”劉華妃視線恍如利刃,手中的蜜桔被她尖銳的指甲戳了五個大洞。


  “娘娘不覺得奇怪嗎?”嬋娟將信將疑的問。


  劉華妃眼中的焦慮和擔心還沒有來得及退去,又添了一抹疑惑,反問道,“奇怪什麽?”


  “楊洄乃是鹹宜公主的駙馬,惠妃自從入宮便於娘娘不睦。這楊洄理應回避兩位殿下,如今與兩位殿下交好必有不可告人的企圖,奴婢總覺得錢袋被盜和兩位殿下大打出手之事都必定與駙馬脫不了幹係!”嬋娟眼裏閃過一抹晶亮,頗有見地的望著她說。


  “你的分析合情合理,沒想到惠妃用心如此惡毒。一麵打擊太子一黨,挑撥太子與皇上的關係,另一方麵還暗中下手想將本宮的幾位皇子拉下馬。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惜本宮絕對不會讓她奸計得逞!”劉華妃眼光閃爍,眸子裏明暗不清,半晌才恢複平常的沉寂,不容反駁的道。


  意識到她話裏的意思,嬋娟吃驚的問,“娘娘的意思是惠妃想擁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詆毀太子、設計兩位殿下是她掃清障礙的第一步,恐怕下一步她設法得到的便是後宮的鳳印了。一旦她奸計得逞,咱們再想動她就不容易了。打蛇打三寸,惠妃的三寸就是她的兒女,孝昌同太華那兩個丫頭怎麽樣了?”劉華妃眼裏透著高深莫測,轉瞬即逝。


  “一切在娘娘的預料之中,兩位公主陷入昏迷,據小順子回報說太華公主中毒尚淺兩三日可醒,孝昌公主情況不容樂觀。惠妃牽動憂思,滴水未進,哭昏了好幾次,皇上正在她身邊守著。”嬋娟欲言又止,“娘娘,孝昌公主若是醒不過來怎麽辦?”


  “不過是一枚棋子,醒不過來就一直沉睡好了,反正她是在惠妃的寢宮裏中的毒,與我們太清宮毫無關係。不過這小丫頭還算機靈,懂得打消自身的嫌疑。她若不對自己狠一些,惠妃勢必會懷疑她,到時候她必死無疑,而如今她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劉華妃眼中露出幾絲讚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恨,“讓惠妃那賤人日日霸占皇上也好,本宮要趁著這三天的時間要一舉掃清兩個逆子的負麵謠言,同時反擊惠妃。本宮倒要看看她能逍遙到何時?”


  大度的背後是自私,溫婉的背後是陰謀,這話一點不假。


  穀天祈跌跌撞撞的回府,埋身在一片浩瀚的醫術裏,避開了任何人的打擾,屋子裏安安靜靜,唯有燭芯偶爾劈啪爆出火花的聲音。


  “穀大哥!我是綺玉,你開開門!”


  穀天祈神經繃得死死的,正在苦思冥想醫治茯苓的藥方,卻不想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思路,他不情願的起身開門。接到綺玉關切的眼神,他強顏歡笑的問,“綺玉,這麽晚了你找我有事嗎?”


  “我見你晚膳時吃得很少,所以特意煮了些飯菜給你,這全都是你最愛吃的菜呢。”綺玉將揚了揚手裏的餐盤,邀功似的說。


  “你胳膊還沒複原,怎麽能幹這些粗活?”穀天祈勾起一抹圓潤的笑意,連忙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將她讓進屋中。


  綺玉麵上帶著些嬌羞的淺笑,雙腮桃紅,笑的更加燦爛了,“有穀大哥在,手臂上的傷綺玉不必擔心。穀大哥在為孝昌公主的病情擔憂?找到治愈的法子沒?”


  穀天祈淺淺頷首,重新在書海裏落座。突然,他的雙眉之間凝聚起無形的冷冽,“你怎麽知道公主中毒之事?”


  “我見你天黑了還進宮,放心不下,便尾隨你進了宮。穀大哥,我偷偷跟蹤你,你不會生氣吧?我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綺玉自知說漏了嘴慌亂地低下頭,急中生智忙自圓其說,說著便撒起嬌來,一臉無辜天真的模樣讓人舍不得苛責。


  “原來是這樣,這些東西一會我餓了會吃,時間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睡吧。”穀天祈暗笑自己的多疑,對她多了份愧疚,語氣裏多了些溫柔。突然他記起茯苓似有所指的一番話,提議道,“對了,綺玉,長久收留那些乞丐咱們也負擔不起,不如各安天命,趁早將他們解散讓他們另謀生路,也免得你費神操練他們。你說,是不是?”


  “穀大哥是在怪綺玉多事嗎?”沐浴愛意的喜悅轉眼間便被震驚取代,綺玉心裏一陣狂跳,他發現什麽了嗎?

  穀天祈斟酌了一下,謹慎地說,“今日公主暗示操練乞丐會引起軒然大波,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穀大哥就那麽在意孝昌公主的話嗎?就算她逼死了雲清姐姐,你還是心甘情願為她苦心研製解藥?”綺玉冷冷的截斷他的話,心裏抑不住地升起一陣酸楚,臉上險些無法維持無害的表情,吃味的問。


  聽著毫不掩飾的責問,穀天祈不禁苦笑,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認,他魂牽夢縈的還是與他有殺妻奪子之仇的女子。不管多麽諷刺,都是無法辯駁的事實。不管無意、茯苓還是孝昌公主,他都始終避不開與她交織在一起的命運。


  “我真替雲清姐姐不值。”綺玉有氣憤有生氣的說,狠狠地甩了甩門出去了。


  望著她黯然離去的背影,穀天祈背部有一瞬間的僵直,漆黑的眼底深不可測。沒有時間猶豫,他又將頭埋進晦澀的醫術裏。


  清晨,一縷陽光頑皮的從窗口鑽入屋中,刺痛了穀天祈微微眯著的眼睛。晃了晃頭痛欲裂的腦袋,他倏地從座位上起身,腿腳一陣麻麻的感覺傳來,險些摔倒。待酥麻感退去,他一陣風的衝出忠義侯府,直奔皇宮。


  未央宮是皇宮的一處美景,翠竹林立,小橋流水,蜿蜒長廊,風景如畫,卻因為地理位置偏僻極為幽靜。茯苓的意外昏迷,讓本就靜謐的未央宮顯得更加蕭瑟。


  早晨的風有些大,吹得穀天祈衣帶飄揚,長袍的下擺無聲地翻飛。他削瘦的背影傲然挺立,邁著毫不遲疑的步伐。而當他來到未央宮時,章淵清已經到了,他坐在茯苓的床榻前輕輕地吹著笛子,似乎想憑借笛聲喚醒沉睡的美人。


  “噪音會打擾公主休息。”見他與茯苓如此親近,穀天祈不悅的說。


  章淵清語氣裏多了份不以為然,也隱隱夾雜一絲失望,“素問寒醫醫術精湛天下無人能及,竟然連公主的病也治不好,浪得虛名。在下不懂歧黃之術,隻能以情動天。”


  “她一定會沒事的。”穀天祈站在床邊雙眉緊蹙,沉聲道。


  七日,茯苓已經整整昏迷七日了,同一個活死人沒有區別。這漫長的等待幾乎耗盡了所有人的耐心。起初唐玄宗還每隔幾個時辰派人打探一遍,後來也漸漸地減少了,倒是上官愷同壽王時常派人送來大批的名貴補品。禦醫們見唐玄宗態度如斯,幾乎放棄了希望,虛與委蛇的每日診脈做些門麵功夫。


  對於中毒之事,唐玄宗雖然心有疑惑,卻並沒有追究,畢竟這件事情發生在夜華宮,於情於理武惠妃都難逃嫌疑,因而他嚴處了幾位當日在膳房值日的宮女太監便草草結案。


  三日前,太華公主已然轉醒,身子虛弱的很,礙於惠妃的愛女心切,暫時不能下床走動,雖然有心來探望茯苓,卻無力實施,隻好作罷。


  穀天祈同章淵清依舊不約而同的來未央宮報到,兩人似乎暗暗較量,一天比一天來得早。每日將茯苓抱到院子裏的軟榻上曬曬太陽吹吹風,穀天祈撚起竹葉吹奏,章淵清笛聲暗和。口吹竹葉的聲響暗啞,穀天祈嘴上被竹葉劃了一道又一道口子,卻從不間斷;笛聲淒厲,章淵清手指僵硬生疼也不停歇。未央宮整日充盈著哀傷的樂聲,聲聲動情,惹的不少未央宮裏的宮婢落下感動的淚。


  可惜,他們最想讓聽到的人聽不到,茯苓始終沉默倔強的睡著,如扇般的睫毛密密的覆蓋著攝人心魄的眼眸,安詳、沉寂。想愛不能愛的折磨,宮中無力的內鬥,她早已厭倦生無所戀。當日她抱著為穀天祈做最後一件事的心思前赴夜華宮,下毒之後便沒想過活過來,因此她將大部分毒藥抹在自己的雪梨上。對凡世無所留戀的人,怎會輕易放棄夢中的輕鬆適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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