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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雪中笑語

  晚飯後,茯苓又去竹林裏吹風。月上枝頭,她抱著雙肩仰首望著蒼穹,眼角的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入頸部,又濕又涼。


  “明明無望在一起,為何還對他同別的女子曖昧耿耿於懷?為何還對他有所期待?真傻!”她喃喃低語。暗自傷神時隻能躲在這一小片竹林裏當鴕鳥,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無能。她就這樣精神恍惚的竹林裏晃悠,二百七十六顆竹子,直到她數的一清二楚才肯踏出竹林。


  綠萼瞧她腳下浮空,臉上有一抹不尋常的嫣紅,連忙上前扶住她,趁機摸了摸她的額頭,擔憂的催促身邊的小宮女,“公主發燒了,趕快派人去請禦醫。”


  “都這麽晚了,別驚動其他人了,我睡一覺就好了。”茯苓反握住綠萼的手,雙目微合,嬌弱不勝,楚楚動人。


  綠萼沉默了極短的刹那,輕聲道,“為公主備好洗澡水沐浴解乏。”


  任由宮女服侍著沐浴更衣,又喝下半碗清淡的粥,茯苓倒在床榻上,這才淺淺睡去,嘴裏還模模糊糊的說著胡話。


  “不是我,我沒有逼她,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她睡得十分不安穩,掙紮著掀開被子,額頭一陣冷汗。


  “再遞過來一條冷毛巾!”綠萼看得直皺眉,焦急的吩咐。她忙前忙後,隔一段時間便為她換一次額頭上的濕巾,藉以降低那嚇人的體溫。


  茯苓緊扣著觸碰自己的手,厲聲尖叫,聲音裏已帶著哭腔,“真的不是我,為什麽你就是不肯相信?”


  “公主,我信,你說什麽我都信你。”綠萼輕輕掰開她的手,低聲安慰,接過濕巾仔細的為她擦拭一遍。


  直到子夜茯苓才沉沉睡去,高燒也退了下去。綠萼因擔心她,一直留在床榻前看顧,漸漸地困意襲上心頭,伏在床邊打起盹來。


  拂曉時分,一直昏睡著的茯苓突然坐了起來,動作之大驚醒伏打盹的綠萼。綠萼疑惑的看著她問,“公主是要起夜嗎?”


  “現在什麽時辰了?”茯苓舔了舔嘴唇上暴起了一層幹皮,嘶啞著問。


  綠萼雖然不解其意,還是起身到殿外問了下值夜的太監,老老實實回答道,“卯時三刻。”


  “這麽晚了,快替我更衣。”茯苓緩緩移下床,慢慢站了起來,身體仍有不適感,頭重腳輕,剛走了一步,暈眩便襲來,東倒西歪起來。


  綠萼連忙穩住她搖晃的身子,關切地說,“公主身體還沒有恢複過來,今日與靖遠侯之約不如延後吧。”


  “萬萬不可,靖遠侯對我坦誠相待,我不想讓靖遠侯覺得我厚此薄彼,故意排斥他。”茯苓揉了揉太陽穴,懊惱的說,“今日一早我便心緒不寧,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許是公主昨日偶感風寒沒休息好才會胡思亂想,奴婢這就為您沏上一杯茶提提神。”綠萼並沒將她昨夜夢囈之事說出來,一邊為她換上簇新的衣裳,一邊不緊不慢地說。


  片刻後,茯苓已經穿戴整齊,纖細而密的睫毛如扇子般覆蓋眼瞼,一襲飄逸白衣,將她襯托得如一朵不染鉛華的高潔蓮花,流盼一笑,神采飛揚。


  一切收拾停落的時候,天已透亮。宮女們知她心情不佳,因此貼心的並不打擾她。茯苓閑來無事,便出去轉了一圈,折了幾隻梅花插在花瓶中,頓時淡香盈室,分外宜人。


  今年的冬天格外纏綿,大雪一場接著一場。積雪未消新雪又至,這不,雪花又紛紛揚揚的飄了起來,難免讓人覺得心煩。心情不好,再加上風寒初愈,她的胃口並不好。雖然綠萼為她精心準備了許多清淡可口的早膳,茯苓還是食之無味,胡亂吃了幾口便讓她們撤了下去。


  用過早飯,茯苓懶懶的靠在門口,唇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眾人掃雪。打掃庭院的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宮婢們,無拘無束的,竟團雪球打起雪仗來。小丫頭們玩意正酣,完全沒注意到她已在屋外,一個不小心將一個大大的雪球丟到她的胸口,雪球碎了濺了她一身。


  “你們幾個不要命了,竟敢拿雪球丟公主。”綠萼正巧看到這一幕,連忙上來解圍,很體貼為她輕輕拍落身上的落雪,“公主身子不適,外麵寒風颼颼,怎麽到屋外來了?”


  剛剛還在打打鬧鬧的宮女跪了一地,眼中流露出一種懼怕的神色,嚇得都快哭了。茯苓扶起離她最近的一位宮女,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溫和的說,“不打緊,是我掃了大家的興致。看你們朝氣蓬勃我很是歡喜,也想同大家一同玩會兒,不如咱們比賽堆雪人怎麽樣,兩人一組?雪人堆得好有重賞的。”


  宮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將信將疑,不敢說話。


  “公主既然如此有興致,大家就別掃了興,大家就依從公主的吩咐分組吧。”綠萼低聲吩咐完,又對茯苓笑著道,“公主,您若是不嫌奴婢笨拙,奴婢毛遂自薦與公主一組。”


  不一會兒,寬闊的院子裏便出現了五六尊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雪人,或坐或站,有男有女,更有俏皮的小孩子。


  “雪人們站在院子裏多冷啊,咱們為他們裁剪幾身衣服穿上好不好?”一個小宮女意猶未盡,提議道。


  茯苓看著熱情高漲的眾人,隨即令綠萼帶大家進屋暖和一下,為雪人們裁剪出一些別致的衣服。


  屋中溫暖如春,粗使宮女們許多都未曾踏入主子的寢殿,一進屋便如劉姥姥進入大觀園般好奇地打量著屋中的陳設。


  茯苓不懂剪裁,裁製衣服的工作便由綠萼一力承擔了,她站在窗口看風景,轉眸間正巧與站在未央宮門口的章淵清遙遙相望,彼此微微一笑。他毫不掩飾眼中的欣喜,佇足熱切的望著她,目光灼灼,卻完全不讓人覺得唐突,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隔著細細的雪花,兩人對視相望許久。章淵清才將目光轉向院子中的雪人,茯苓隨即踏出屋子相迎。


  心細如發,章淵清連忙撐開手中的油紙傘,為她擋雪,指著六尊雪人中的一尊問,“這尊雪人是不是公主堆的?”


  “你怎麽知道?”茯苓詫異的盯著他追問。


  章淵清狹長的飛鳳眼裏泛過淺淺笑意,“公主平日裏喜歡側著頭站立,我見這尊雪人的頭剛好是側著的便大膽的猜測一下,看來被章某言中了。”


  “靖遠侯觀察細微令人讚歎。”茯苓眼中掠過不易覺察的欣賞之色,這樣一個貌似潘安的貴公子,卻內華如玉心細如發,談吐有物,對他不禁又多了一份好感。


  “叫我淵清。”章淵清固執的打斷她的思緒。


  想起那日在禦書房外他也是這般執著的強調,茯苓無奈的一笑,“好,淵清,你手裏提的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價廉物美的民間美食——骨董,北方人也叫涮鍋。正適合嚴寒的冬日吃。如果公主信得過淵清的手藝,淵清願洗手做羹湯,親自烹製一道美食。”章淵清得到預期的結果喜上眉梢,言語間多了份隨意。


  此時,綠萼等人已經縫製出簡易的衣物,歡歡喜喜的拿出來要與雪人穿上,遇到章淵清連忙施禮問好。


  “堆雪人很常見,但像公主這裏為堆好的雪人縫製衣服的就不多見了,公主真是好雅致。隻是,這麽冷的天仔細別凍壞了身子。”章淵清瞥了一眼她們手中的小衣服輕聲笑道,語氣飽含著濃濃的寵溺。


  茯苓眸子中水波流轉,幽幽發絲隨那一低頭的婉轉輕漾在頸畔,美得攝魂奪魄,“臨江羨漁不如退而結網。那我們就請淵清當裁判,評價一下哪尊雪人堆得最棒,大家說好不好?”


  眾人一陣叫好,章淵清臉上也微露笑意。


  “這六尊雪人各有千秋,隻是左側的那尊堆的是一個孩子,配上這套合身的行頭便十分討喜。”章淵清環視了一圈,一本正經的評判起來,一臉嚴肅。


  “今日堆雪人者賞錦緞一匹,被靖遠侯褒獎的那組另賞兩支碧玉簪,綠萼,你帶她們下去領賞吧。”茯苓端莊的一笑,正欲移步殿內,忽然腳下一滑,斜斜地滑了下來。


  幸虧章淵清眼疾手快,一隻手攬在她的腰間穩穩地定住,失神的望著她。


  “淵清,你說的那個民間小吃好不好吃啊?”茯苓臉一紅,連忙從他懷裏衝出,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


  熱騰騰的炭火爐子上放上一個特製分成四份的鍋,如此熟悉的設施,茯苓頓時驚叫出聲,“炭火鍋!”


  “炭火鍋?”章淵清一時之間沒理解,疑惑的重複。


  茯苓指著泛著熱氣的爐子說,“炭火鍋就是這個,我以前超愛吃這個,今天真是太高興了。”


  章淵清見她像個小孩子手舞足蹈起來,心情也連帶著喜悅,便將心事壓了壓,“人家都是千金博美人一笑,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民間小吃竟引得公主如此開懷,可見公主是個容易滿足之人。”


  “怎麽還不好呢?多加點炭,我都要流口水了!”茯苓一時不注意將手上的炭屑摸到臉上,白皙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道輕微的黑印。


  “快了快了,你這小饞貓!”章淵清伸出手指,準備幫她擦拭掉,一碰到她柔潤的肌膚手又輕輕縮了回來,指尖傳來的嫩滑觸感對他而言就像一股強大的電流,電得他臉紅心跳,緊張不已。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席間章淵清講了許多他遊曆時的見聞。每每講到惹人發笑的趣事,茯苓就像個活潑爽朗的孩子正衝大聲地笑,眉宇間神采飛揚,笑容光輝燦爛。兩人有說有笑,吃得大汗淋漓,一頓火鍋下來,拉近了不少距離。


  章淵清溫柔的看著她貪婪的吃相,時不時的夾些青菜肉卷放在她碗裏,茯苓愁眉苦臉的看著堆如小山的食物,開玩笑的說,“隻怕吃完這頓飯,我要重上許多,到時候嫁不出去,我可一定會找你算賬的。”


  “公主不會嫁不出去的,我靖遠侯府邸大門永遠為公主而開。”章淵清聞言一笑,柔聲道。他似乎覺察到她的尷尬,安慰道,“公主若喜歡就多吃些,用過飯後再喝上一杯山楂水便可安枕無憂了。”


  沉默半晌,茯苓輕輕咬了咬紅唇,蹙眉移開了目光,“抱歉。”


  這短短兩個字說得極快極輕,章淵清一如既往的淡定表情,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幾下,沉聲道,“公主不必覺得對我虧欠,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願它變成你的負累。”


  酒足飯飽,章淵清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了,“毗伽可汗已經故去了!”


  茯苓抬頭愕然說:“什麽時候的事情?”


  “毗伽可汗回到突厥的當夜便為權臣梅錄啜毒殺,毒發之前他拚盡全力殺死梅錄啜報了仇,毗伽可汗一世英勇,臨死也沒辱沒了半分威名,實在讓人佩服。”章淵清怕她驚心,言簡意賅的說出被害經過。


  茯苓心情莫名的沉重起來,喃喃的說,“怎麽會這樣?那日比賽我驚歎毗伽可汗英姿勃勃魁梧不凡,怎麽如此精悍的一位英豪也逃不過政變?”


  自從聞得毗伽可汗死訊,茯苓一直魂不守舍,就連章淵清何時離去的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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