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誣陷風波
翌日用過早膳,穀天祈準時出現在未央宮的門口,本該是二人促膝談心的大好時機,可惜二人成雙,三人卻顯得不倫不類,與他隨行的還有綺玉。
“綺玉不請自來,公主不會不歡迎吧?”綺玉狡黠無拘的率先開口。她今日有備而來,烏黑的鬢角插著一幾朵淡黃色的君子蘭,身著碧色衣裳,襯得一張臉宛若滿月般皎潔,加之桃花雙眼剪水秋瞳,柔弱的樣子我見猶憐,任何男子見了都會滋生強大的保護欲。
奉著過門就是客的理論,茯苓眼眸中清澈了然,“綺玉妹妹不嫌本宮這裏僻靜偏遠,本宮自然歡迎,綠萼給兩位貴客看茶。”
對她的光彩、大度坦誠,綺玉掩飾不住心中的失望,無論她如何細心裝扮,依然隻是茯苓光彩照人的陪襯。她一直住在忠義侯府邸,也在宮中走動好一段時日了,多少聽聞茯苓和穀天祈之間的嫌隙。本想纏著穀天祈進宮看看兩人水火不容的形勢,可看情形並不是如此,滿懷期待看好戲的高漲心情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房間內,屏風後,寂靜無聲,一如山河靜峙。
茯苓望著穀天祈,他從始至終都是默默的坐著,安靜得好像不存在,“忠義侯,皇上讓你來未央宮是讓你同本宮交流感情,你一句話也不說,難不成是讓本宮同綺玉姑娘增進感情?本宮對女子可不感興趣!”
穀天祈平靜的接受她的嘲諷,認命似的說,“你究竟想讓我怎麽樣?”
“忠義侯若是不高興來本宮這裏,盡管不來好了,也省的本宮浪費這般精致的茶點。”茯苓看向兩人笑容戛然而止,一瞬間竟生出幾分肅穆來,“若是皇上震怒追究下來,頂多是把那些陸英召進府中充當仆人的老弱婦殘統統拉去菜市口斬首示眾,寒醫素來冷魅原是不會在乎這些無關人的生死的。”
“你在威脅我?你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無理取鬧?”穀天祈神色原本散淡,心中卻在瞬間陡然一股怒氣,脫口而出。
茯苓俏皮一笑,柳眉倒豎,看起來倒別有一種另樣的朝氣,不客氣的反唇相譏,“變的又何止我一個?寒醫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人情味婆婆媽媽在乎別人的生死起來?”
“孝昌公主找穀大哥是來聯絡感情,而不是來生氣的,有什麽話好好說。畢竟公主金枝玉葉,高貴大度,不必與穀大哥針鋒相對!穀大哥,你說對不對?”綺玉小巧的下巴微微仰起,眉間流露出隱憂焦慮之色,不失時機地充當著和事老。
“綺玉姑娘倒是八麵玲瓏,看得十分透徹,很聰明地在心上人麵前扮善解人意。吃水不忘挖井人,難道不應該感謝本宮的無理取鬧為你提供大好機會嗎?”茯苓嘴角勾起甜甜笑容,掛上一副欺騙世人的舒雅表情。
“嗬嗬……”被猜中心思,綺玉尷尬地扯著嘴角輕笑,裝著一副無辜的樣子。
茯苓嘴角溢出一抹淺淺的苦笑,她的語調也十分的悠閑安然,甚至有些隨意,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寧靜悠閑,“伶牙俐齒固然是好,偏偏本宮最討厭為他人做嫁衣,綺玉姑娘,犯了我的忌諱,你說說我應該如何處罰你才好?
穀天祈沒料到她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驚訝之餘也不由得臉上一變,迅速將綺玉護在身後,“夠了,有什麽不滿衝著我來,別為難她!”
綺玉暗地裏拉起穀天祈的手,穀天祈手猛地一頓,隨即緊緊的回握住她的小手,兩人溫暖相傳。綺玉躲在穀天祈背後,甚至衝著茯苓嫣然一笑,以此向她示威。
茯苓冷冷看著他們,鼓起掌來,隨後是清脆悅耳的一聲輕笑,“啪啪——好一個患難見真情!早聞忠義侯畫工了得,不如今日為本宮畫一張像,若是畫得令本宮滿意,本宮絕不同她計較,如何?來人,準備筆墨紙硯!”
此話一出,穀天祈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冷厲,仿佛像看透她的內心,喪氣的神色多於憤怒。至於綺玉則眼含怨恨,一副無可奈何又咬牙切齒心有不甘的表情。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同我玩心計你還太嫩了。”茯苓在心底暗自尋思,垂下眼簾,眸中笑意一閃而過。略略整了整衣衫,眉目波光流動之間嬌媚無比,擺出一個慵懶姿勢。
“穀大哥,我為你鋪展畫卷。”願與他同進退,綺玉豁然一笑,接過宮女手中的畫紙細細的鋪陳在寬大的書桌上,柔柔的嗓音透著出憐惜和支持 。
陽光從窗口投射而入,打在茯苓的眉梢和側臉上,將她的輪廓染得柔和。這般神情將她點綴得更顯動人,安寧,深邃,美麗。
穀天祈失神的盯著她,無端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胸中壓抑很久的感情似乎正隨著他目光的深入重新解鎖。直到綺玉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猛然驚醒過來,眉頭微皺,提筆作畫,躲避似的再未抬頭看上茯苓一眼。
“忠義侯看都不看本宮一眼便可作畫,莫非本宮的形象早已刻在你的腦海裏?”茯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穀天祈聲音低沉,隱約之間透著凜然的威勢,“畫好了。”
“綠萼,拿給我看看。”綠萼將畫紙捧到茯苓眼前,她隻看一眼便連連歎氣,伸手卷起來向身後一扔,不偏不倚扔進紙簍裏。
穀天祈抬頭抗議,嘴唇無聲開合,神情更為駭人,方要發作。
茯苓哪裏給他反駁的機會,鳳目一沉,直視著他的眼睛,“太死板了,“本宮哪有這般神情呆滯?也是,畫的這麽快,怎麽能將我畫得惟妙惟肖?若是忠義侯不好意思盯著本宮看,那我先小憩一會,麻煩忠義侯平心靜氣好好雕琢重新繪製一幅來!”
你不敢看我,那我就逼著你看。茯苓心裏想著,不禁為自己的孩子氣感到可笑。
綺玉重新鋪好一張宣紙,穀天祈猶豫了一下,片刻後才下定決心不情願地在上麵塗抹起來。
雙目緊閉,茯苓還是覺察到有一絲目光正集中在她的臉色,心裏突然升起刹那波動,擔憂微酣的神態是不是不美起來,忍不住心虛起來,心跳亂了好幾拍。
穀天祈借著揣摩她微酣的神態,偷偷端詳著她。眼神對上那別樣的驚魂動魄的詭豔,刹那間他幾乎失了神,片刻後才收斂心誌,一筆筆勾勒出她美好的形態。
“畫好了。”穀天祈清了清嗓子,沙啞著嗓子說,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翻卷著微妙的情緒。
茯苓起身湊近幾步,兩人貼的近到氣息可聞,咬一下嫣紅的嘴唇,略帶懊惱的說,“神韻十足,可見忠義侯下了功夫的。不過本宮眼角處有顆痣,忠義侯沒有畫出來,是不是看得不夠仔細沒注意到?”
她身體散發的馨香充盈著他的鼻息,攪得他呼吸紊亂,穀天祈盡全力平穩急促的呼吸聲,方才異樣的眼神好似水月鏡花的幻影一般,就那麽不著痕跡被他抹去,“既然公主滿意,我便算是完成任務了。”
茯苓但笑不語,側目轉向一臉敵視的綺玉,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測。
“畫也畫了,時候不早了,公主還有何吩咐?”穀天祈疏離的問,仿佛再不想在這裏多呆上一刻。
“剛剛聽你嗓子有些不適,這是本宮最喜愛的蜂蜜雪梨茶,你嚐嚐潤一下喉嚨。”茯苓從宮女端來的瓷壺內倒出一杯遞給他,卻在他要接時,一不小心打翻在畫卷上,墨跡未幹的畫卷頓時一片模糊。
穀天祈眼色了然的問,“你故意的?”
茯苓漠不關心被茶水打濕的畫,重新倒了一杯給他,明眸煥發出動人心魄的輝光,“我的樣子忠義侯已經記下了,就算再做一副應該也沒什麽難處吧。天已近午時,不如忠義侯留在這裏作畫,我同綺玉姑娘到小廚房裏做些吃的,你們吃了飯再走也好。”
穀天祈抬頭看她,覺得她有意刁難他,又覺得她眼神裏別有深意。她的心思飄渺不可度測,他永遠揣測不透。
她要的是他發自內心畫出的畫像,何曾是為救別的女子的敷衍之作?茯苓輕輕拽著正在發呆的綺玉問,“綺玉姑娘,難道你不願意與我一同下廚?”
如果不想一直被人敵視,也無法消滅敵視的來源,那麽唯一的辦法是知己知彼,隻有這樣才可永葆自己安全無虞。
寬廣的廚房內,兩人各自的想著心事,高調一致保持著驚人的沉默,靜得讓人心驚。
“看得出來你喜歡穀天祈,你知不知道他曾發誓永不續弦?”許久,茯苓開口問。
綺玉不假思索的反駁,露出得意的神情,“陸英說那是針對公主你而不是我,對於我和穀大哥,他樂見其成。”
“你挺會討人喜歡,這麽快便籠絡了陸英。”茯苓心頭一顫。
“十多年前我就已認識穀大哥和陸英哥哥,他們自然對我全無戒備。我要做道拿手好菜給穀大哥嚐嚐,不知公主十指纖纖,準備拿什麽與我比拚?”忽然,綺玉臉上浮現有些古怪的神情,拿起鋒利的菜刀對著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刀鋒劃破衣衫,頓時鮮血淋漓,一聲驚叫從她口中飆出,在茯苓尚未反應過來時,她已逃命般的衝出廚房奔向穀天祈待的正殿。
一瞬間的恍惚,茯苓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緩步跟了上去。
“穀大哥救命,公主要殺我。”綺玉正好撞進聽到尖叫聲出來查看的穀天祈懷裏,嗚嗚的哭了起來,好不幽怨可憐。
茯苓正好趕到看到這一幕,氣憤的說,“綺玉姑娘,你不要血口噴人,是你自己砍的自己,與我何關?”
“穀大哥,我沒有胡說,我剛剛正準備做你最愛吃的燒茄子,公主突然拿著鋒利的菜刀撲了過來,我僥幸躲過致命一刀,卻不慎被她劃傷,將她推了個趔趄拚了命的跑了出來。穀大哥,你一定要給我做主啊。”綺玉細聲連連,還帶著哽咽,楚楚可憐演技十分逼真。
茯苓剛想再度解釋,恰好對上穀天祈責難與失望的目光,心裏一陣微寒,握緊拳頭,尖尖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裏,鑒於雲清的前車之鑒,她知道解釋沒有用,隻能自取屈辱。
“綺玉,我們走。”穀天祈甚至連最簡單的禮節也省略了,頭也不回纏著綺玉匆匆離開。
“記得後天來未央宮報道。”茯苓衝著他們背影冷冷的說。
悶悶不樂的回到屋中,茯苓撫摸著那剛剛勾勒出半邊臉的輪廓,又從紙簍裏拿出那張被她批的體無完膚的畫像展開,一一對比,苦笑,她得不到的豈止是屬於她的一張畫,還有他的信任!
女人要麽忍,要麽恨,這個如鄰家女孩可親的綺玉竟也是個深藏不露的狠角色,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茯苓將三幅畫撕的粉碎,扔進炭盆裏燃燒,隨著火光的竄動碎片化為灰燼,但她的陰鬱心情卻一絲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