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取消和親
茯苓還在出神,一聲尖銳的太監聲音將她從自己的思維中拉回現實,“比試進行文試階段,有請孝昌公主親自出題。”
茯苓落落大方的登台,亭亭玉立宛如一支空穀幽蘭,顯得端莊而嫻靜。香唇微啟,聲音柔柔的,如潺潺的流水,“毗伽可汗武藝超凡,著實讓人佩服。孝昌略通文墨,班門弄斧,特出三道題在可汗麵前賣弄一二。若是毗伽可汗勝出,便是天賜的姻緣到了,孝昌自當披嫁衣和親突厥;若是可汗不幸落敗,就依照可汗之前所說,我們結為異性兄妹。反正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嘛。”
一席話說的不卑不亢,又十分在理。
毗伽可汗躍躍欲試,掩不住臉上的喜悅,直直的看著茯苓,越發對她有興致,眼睛裏出現異樣的光彩,“靜待公主賜教。”
茯苓眼角瞥向正襟危坐的穀天祈,見他的目光飄移不定,臉上卻浮現出難得的擔憂,心裏一陣舒坦,對毗伽可汗輕笑道,“那咱們就以兩道題為試。我這裏有一個對子請毗伽可汗對出下聯,童心未泯,此刻偷閑撲月影。”
“老氣難消,忽然犯困夢風流。”毗伽可汗自鳴得意的笑了,“既然孝昌公主喜歡對聯,那毗伽也出一則對聯,上古風傳萬首詩風不止詩無盡。”
沒料到毗伽可汗會這麽直接回答上來還出了一個對子考她,茯苓也毫不示弱,“一湖水映千層浪水不停浪難休。”
對對子兩人顯然在伯仲之間。
“孝昌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有勞毗伽可汗近一步說話。”茯苓說著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話,“毗伽可汗可不可以默寫出闕特勤碑的雙重碑文?”
“這……”驚聞一個攸關突厥生死存亡的問題,毗伽可汗臉色突然大變麵露恐慌的打量著她,額上冷汗涔涔,頗為為難。
見他反應激烈,茯苓更加確信了心裏的判斷,加重語氣說,“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毗伽可汗答不出來並沒什麽,也許隻說明我們兩個更有兄妹緣呢。”
片刻,毗伽可汗心裏已是有了計較,轉向唐玄宗的方向恭敬的跪下,誠惶誠恐的說,“啟稟皇上義父,孝昌公主聰明穎慧,大唐文化博大精深,毗伽學藝不精還夜郎自大讓諸位見笑了。願賭服輸,以後我突厥歲貢翻倍,我執掌突厥期間與大唐結好,絕不進犯。”
聞言,唐玄宗放聲大笑,忽而笑意一收,恩威並施的說,“毗伽可汗快快平身,朕向來主張以和為貴,仁德治理天下。雖然我大唐與突厥做不成姻親,有毗伽可汗對大唐的忠心,大唐和突厥必能永結同好,共享盛世。”
茯苓的視線一一掃過女眷席位,綺玉眼裏有一絲失望閃過,劉華妃那張幸災樂禍的嘴臉轉為深深的不悅,武惠妃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太華公主自然對這個結果欣喜若狂,最可貴的卻是萬春公主,塵埃落定,她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臉上的隱憂悄然退去,不想讓人察覺她故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總之是眾生百態,各有計較。
“毗伽願賭服輸,今日,在皇上義父還有諸位的見證下,毗伽在此與大唐孝昌公主結為異性兄妹。”說著,毗伽可汗起身拉著茯苓重新跪下,誠摯的起誓,“我突厥可汗毗伽對天發誓,此生與禦妹孝昌公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違此誓,五雷轟頂。”
茯苓知他這句後是說給她聽的,睨著他純真一笑,緩緩福了一福,“毗伽哥哥在上,小妹有禮了。”
或許覺得誠意不夠,毗伽可汗又從脖頸上取下一副雕蓮花的黃金項圈,“這副項圈是我突厥最精於打造配飾的能工巧匠花了足足十年的時間才製作出來的,上麵刻著一百朵蓮花,象征福壽安康,今日作為見麵禮物送給孝昌妹妹,希望它能保佑禦妹你一生平安,花開富貴。”
“謝過毗伽哥哥。”茯苓頷首等他親自為自己戴上項圈後微笑著答謝。
“此事乃是宮中一大喜事,毗伽可汗出手如此闊綽,我大唐自然不會小氣,早些年朕已許諾朔方郡的西受降城與東突厥互市,歲賜帛數十萬,今朕再加封賞毗伽可汗錦緞百匹,駿馬千匹,黃金萬兩。”大唐向來以文治天下,唐玄宗見挽回麵子,連忙拿出泱泱大國的氣度,昭示仁德的打賞。
“謝皇上隆恩,毗伽感激不盡。”毗伽可汗虔誠的跪拜謝恩。
“孝昌公主智勇可嘉,為大唐與突厥的和睦找出顯著貢獻。封賞五千戶,賜錦緞五十匹,黃金千兩。”唐玄宗用雙深幽的眸子探究的看向茯苓,讚賞的開口。許是累了,他欠了欠身子,道,“今日天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離席時,茯苓瞥見武惠妃眼中閃過嫉妒,心裏隱隱擔憂,隻怕皇上今日的賞賜會讓武惠妃心生怨懟,這份寵愛無非再次將她推到風口浪尖,她一定要想辦法避避鋒芒。
唐玄宗同武惠妃攜手離去,劉華妃隨後。茯苓眼尖的看到一名女子在女眷的最後一列,身影體貌與潞州知府之女劉伊娉尤為相像,便疑惑的盯著她出神。
“她是父皇剛剛封的劉才人,聽說是淑妃娘娘的遠親侄女,臨終前向父皇極力推薦的。因為淑妃剛剛仙去,所以父皇先給了她名分,並未進行冊封。”太華公主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體貼的解答了她的疑問。
茯苓頷首,心下已確定此女果然是劉伊娉,不得不佩服淑妃的真知灼見未雨綢繆。
況味不明地瞥了茯苓一眼,太華公主臉上三分好奇,七分心有餘悸,唏噓道,“雖然早已知道姐姐胸有成竹,比試時我還是提心吊膽的。姐姐快說說,你出了什麽刁轉的題目竟然難住一向自稱讀書破萬卷的毗伽可汗?”
太華公主笑吟吟的要求,讓人不好拒絕。茯苓卻故作神秘,但笑不語。
“禦妹請留步。”毗伽可汗突然出聲喚叫住了她,恰好為她解了圍。
宮廷戲園子的構造是很有講究的,為了避免宮中女眷與男子接觸,皇宮中的宴席大多是宮中女眷坐在一側,臣子或貴賓坐在另一側,入席、散席時都是在兩扇不同的門洞出入,宮中女眷的通道直直通向宮中嬪妃公主的寢殿,另一通道則是通向宮中特為貴賓臣子設置的休息場地。故而,毗伽可汗這般違背常規難免讓太華公主感覺突兀。
“這裏乃是後宮禁地,毗伽可汗有什麽事情嗎?”太華公主因為求親之事對他很是抵觸,言語間多少帶了些不悅。
“今日剛剛結識禦妹,毗伽太過歡喜了,冒犯之處還望見諒。”毗伽可汗的話雖是對太華公主說眼神卻看向茯苓,“禦妹可否願意陪愚兄小酌幾杯?”
“不知者不為罪,毗伽哥哥不必介懷。把酒談心,孝昌樂意之至。”茯苓一雙明媚如春水的眸子一閃不閃地緊盯著他,氣定神閑的回答。
太華公主見自己並未在毗伽可汗的邀請之列,熟知人情世故的她借故告辭,“姐姐,母妃臉色不太好,我去夜華宮裏走一趟就不妨礙兩位把酒談心了。”
茯苓引著他們沿著青磚砌成的宮道直走,行至一處拐角處轉了方向,曲徑通幽,沿著蜿蜒石階拾階而上到了一處重簷疊翠的煙水亭處。一路上,茯苓頭上的瓔珞乘風飄揚,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煞是好聽,可惜腳步匆忙,無人傾聽這美妙綺麗的聲響。
重簷疊翠的煙水亭裏擺放著幾個石凳和一張不甚寬廣的花崗岩石桌。此處少有人來,亭子背光處的殘雪依稀可見,所幸的是石凳石桌還算幹淨。說是把酒言歡,其實幾人並無帶酒。毗伽可汗坐在桌旁,隨從的兩位突厥裝扮的粗獷男子,侍立亭外候著。
綠萼連忙用衣袖擦拭了一遍石凳,將手爐放在茯苓的手中,收拾停落識趣的對著她點了點頭,退到廳外候著。
茯苓優雅的落座,石凳傳來的冰涼感覺讓她有些意外,稍稍適應片刻露出溫和笑容。
毗伽可汗一言不發,隻是從頭到尾以審度的眼光對她打量了一番。
茯苓見他並無開口的打算,先行出聲,“毗伽哥哥敏而好學,可是對剛剛答不上來的那個問題有什麽疑問?”
“你懂古突厥文?”毗伽可汗寒聲問,心裏卻在揣度眼前這個女子究竟是聰明過人,還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呢?
茯苓懶懶地回答,語氣不怎麽認真,“我這人向來特立獨行,喜歡捉摸一些晦澀的東西,機緣巧合下得高人指點對早已失傳古突厥文略通一二。孝昌入宮前曾遇到一位常年在突厥行商的商人,此人最愛古拓本,所以將闕特勤碑的漢文與突厥文的拓本都拓了下來珍藏。我素來喜歡突厥文字的飄逸之風,便借過來欣賞,哪知竟讓我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皇上情真意切寫下的吊唁貴弟闕特勤的訃文與碑後意譯的古突厥文意思大徑相庭。”
開元十九年,毗伽可汗的弟弟闕特勤故去,為表友善撫慰毗伽可汗,唐玄宗親筆書寫碑文,並派使者拿著璽詔,率領唐朝工匠闕特勤樹碑建廟,以紀念吊唁。碑文中唐玄宗詳細說明自從與毗伽可汗皆為父子關係後,雙方休戰通好共享太平。闕特勤作為毗伽可汗的弟弟,那也算是自己的兒子,基於父親因為對兒子的深情,特意寫了這篇碑文。按照慣例,古突厥文的碑文也應該表達的是大致的意思,令人震驚的是,突厥文的碑文與漢文碑文針鋒相對,突厥碑文中毗伽可汗表達了對大唐的強烈恨意,他告誡突厥人要遠離漢人,否則就可能滅亡。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滅口?”證據確鑿,根本容不得人否認。毗伽可汗臉上露出狼一樣的凶惡目光,褪下麵具浮現出陰沉難測的威儀,大手緊扣著茯苓的手腕。這不隻是野心勃勃的權謀,而是草原上弱肉強食練出來的王者霸氣,來自血脈裏的好鬥基因。
如此大逆不道的證據明晃晃的擺在眼前怎不讓毗伽可汗為之瘋狂震驚呢!當然了,茯苓知道這些純粹得益於在二十一世紀的高速迅捷網絡信息,記得當時她是當成笑話欣賞這則考古發現的,哪知今日就派上用場了。
茯苓在他陰冷犀利的眸光注視下,發出一聲驚喘後微微側首,望著煙水亭外的茫茫風景,“莫非毗伽哥哥這麽快便忘了立下的同甘共苦有難同當誓言了?我若是驚叫出聲,定會引來宮中守衛的注意,到時候隻怕毗伽哥哥要好一番解釋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準備將此事稟告皇上?”毗伽可汗狼一樣的眸子冷冷望著她,死死盯著她每一個微小的表情、動作。
茯苓無視他探索的注視,溫醇的嗓音中透出幾分笑意,“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要強很多。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有憂患意識自然是好的,隻要不太過分,我並不想打破大唐與突厥好不容易才結下的盟約。但如果讓我發現突厥做出對不起我大唐之事,我身為大唐的子民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我相信天底下也沒有幾個人能讀懂那晦澀難懂的古突厥文,所以毗伽哥哥不必擔心。”
毗伽可汗咄咄逼人的發問,“禦妹早就想到如何婉言取消和親,隻怕那所謂的武試隻是為了不想我輸得太難看故意讓我們贏的了?”
茯苓悠然自持,眨了眨那雙美麗無匹的清澈眼眸,別有一種伶俐機智的嬌俏可人,“毗伽哥哥武功蓋世無人能敵,武試上我們是真的輸了。”
“既然如此,我毗伽可汗對天發誓,有生之年定不會侵犯大唐一兵一卒,三擊掌為盟!”毗伽可汗挑眉而笑。他不想就此錯過這樣使他心動的運籌帷幄的機智女子,受製於人卻不得不低頭釋然一笑,順其自然。
三擊掌化解了亭中沉滯的氣氛,兩人會心一笑,煙水亭中劍拔弩張的氣勢頓時煙消雲散,笑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