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踏雪請安
躺在長樂宮的軟榻上,茯苓心緒百轉千回,迷迷糊糊睡去,夢境玄妙,時而古代,時而現代,一會兒夢到無心師太淒淒慘慘的哭狀,一會兒夢到雲清悲愴而又決絕的冷笑,繼而又轉向母親孟涵羽望眼欲穿的眼神,總之這一夜,夢很淺很散亂,卻無比真實的一遍遍重溫那些過去的場景。
被連番噩夢驚醒,睡意全無,寒冷的冬夜,她卻被冷汗打濕,抱著被子望著窗外的皚皚白雪靜坐到天明。
進宮的第一夜,她戰戰兢兢,最後,失眠了。她多麽希望如今所處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個荒誕的夢,那樣,不管這夢有多長,總要有醒來的時候,隻可惜這並不是一個夢。
當雪後初晴的太陽出現在東方的一角,陽光借著皚皚白雪反射到窗欞上,映入她的眼睛,茯苓這才吸了一口冷徹的空氣,放下雙腳感受到大地的穩實,如夢初醒,這一切,果真不是夢。
昨晚夜天黑沒有仔細觀察長樂宮,如今重新審視這長樂宮,茯苓頓覺這裏如世外桃源般幽靜。長樂宮坐落在一片怒放的梅林中,清晨梅林中淡淡梅花香,紅梅白雪映襯著一條蜿蜒的結冰小河,河上還有座白玉小橋,冷風時而不時地將紅梅花瓣吹落散入小河中,她不禁想將馬致遠《天淨沙?秋思》中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改為‘紅梅白雪朝霞,小橋薄冰飛花。’
梅叢中,一位白衣女子手舉茶盞,正在梅花間擺弄著什麽,麵如桃花,仿若從天而降的仙子。此人正是太華公主,她正在逐棵梅樹的收集殘雪,動作十分嫻熟,甚為專注。茯苓還在猶豫著是否該上前打斷她,已被她發現。
“孝昌姐姐連日奔波勞累,何不多休息會兒?”太華公主抬頭,一雙烏亮的眸子看向她。
茯苓下意識地回避了她的目光,好奇的問,“妹妹可是在采集梅花上的雪?”
“姐姐穎慧,這梅花上的雪浸染了一夜的梅花香味,又吸收了些許陽光,收集起來埋在地下,待到來年開春的時候,便可以泡茶了。用這梅樹花瓣上收集的雪水泡茶,茶香中還泛著一股梅花香味。這雪蘸梅茶乃是父皇親自賜名的茶水,宮裏少有人喝得到呢。”太華詳盡的一一解釋道。
“雪蘸梅茶名字取得很有韻味,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梅香雪水相映,必是一番好滋味。”讚歎完,茯苓話鋒一轉,問,“妹妹何時去向惠妃娘娘請安?”
太華意味深長的一笑,說道,“姐姐有所不知,今兒剛下早朝,母妃那邊便派來了太監傳話,說是父皇下早朝後很生氣,讓我們今早不必去她那兒請安了。”
“妹妹可知父皇因何而怒?”茯苓不動聲色的打探。
太華公主抬眼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語氣很輕,但也沒有責怪她之意,“朝堂之事,並不是我們這些婦孺之人應該關注議論的事,父皇一向嚴禁後宮幹政,一旦發現斷不輕饒的。”
“多謝妹妹提醒!姐姐並無他意,隻是憂心父皇身體心切。”茯苓並不覺得意外,神情平靜無波,連忙回避轉移話題,“妹妹可要去華妃娘娘那裏謝恩?”
初來宮中,她不想得罪任何一派,又怕被有心人看作她有意巴結華妃而惹來是非,所以有意叫上太華公主一同前去。
太華公主思索了片刻道,“也好,姐姐稍等我片刻,我回去換身衣服。”
兩人還未走到劉華妃居住的太清宮,便遠遠的看見殿外跪著一幫奴才,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一聲。又乍聞,宮裏頭“乒裏咣當”的一陣瓷碟摔碎的聲音。茯苓連忙止住腳步,拉住一個匆匆而過小太監問怎麽回事。
“不知道,不該問的別多問!”小太監步履匆忙,被人硬生生攔住已是不悅,加上茯苓昨日剛回宮,他並不認識,言語間難免有些怠慢。
太華公主最討厭這種狗仗人勢的奴才,不悅之色溢於言表,微微抬起下巴,斜睨著教訓道,“站住,你是哪宮的奴才,你家主子又是誰,怎麽教出這般渾眼的奴才,可知道你剛剛衝撞了孝昌公主的鳳儀?”
小太監一看後麵的來人竟是太華公主,又見她指著那名素衣女子說是新回宮的孝昌公主,嚇破了膽,連忙跪下,略帶哭聲一邊掌嘴一邊解釋,“小人乃是太清宮中的奴才,是奴才有眼無珠,辱沒了華妃娘娘的威名,還請兩位公主大人有大量,饒恕奴才這一次。”
“起來回話吧,這太清宮裏鬧哄哄的是怎麽回事?”茯苓淺淺一笑,並沒難為他,和顏悅色地說。
小太監卻不敢起身,偷偷打量著她,恭敬的答道,“今早下朝後,郯王和榮王來給娘娘請安,談論起朝堂之事,娘娘聽說之後突然大為震怒。”
“知道是因為什麽事麽?”太華低聲探問。
“奴才不知。”小太監切切諾諾的回答,似乎怕她不信,再次重申了句,“娘娘把大夥全支出來了,奴才們確實不知道。”
茯苓揮手示意他退下,俗話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不禁對今日之行猶豫起來,紅唇輕啟,“依妹妹看,這安請是不請?”
“太華很久沒與郯王和榮王兩位皇兄下過棋了,既然來了,何不見上一麵續上幾句再走?”太華眉頭一挑,大步流星的向門口走去。
奴才們皆在門口守候,太華也不讓奴才們通報便私自進了院子。冬天剛到,宮門口已重帷疊幔設著,掀開帷帳,步入內庭,裏麵的對話便聽得真切了些。
“跟你們兩兄弟說過多少次,少跟太子他們來往,這下可好,好處沒得到反而惹得一身騷。”劉華妃壓低的聲音傳來。
“我們兄弟二人也是看母妃與惠妃娘娘素來不和睦,便有意疏遠壽王同盛王。可前些日太子盛意邀請兒臣去他府邸飲酒作樂,兒臣尋思也沒什麽便赴約前往,哪知今日被李林甫安上一個結黨營私之罪名。”一個穩重的男聲解釋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明哲保身的道理你們怎麽到現在還不明白?母妃不希望你們卷入皇嗣之爭,皇上立已薨妃子麗妃之子李瑛為皇嗣,不就是看中他母妃早亡嘛!皇上不希望後宮與朝堂有聯係,更不想因為皇嗣之爭而導致後宮爭權奪勢的局麵。”劉華妃怒道,繼而又語重心長的說,“母妃為何同惠妃關係僵持,不就是怕同她關係近了她會拉攏你們為壽王謀福利,算來算去,想方設法將你們往是非之外推,你們可倒好,偏偏自己往渾水中跳。今日,皇上為著皇甫德儀的身子,不予追究,但不予追究並不是永不追究。麗妃早亡,皇甫德儀怕也也熬不過這個冬天,劉才人位份不高,不久,太子一黨在後宮怕是徹底沒了依靠。以皇上對惠妃的寵愛,到時候重立皇嗣也無不可能,你們這時候同太子交好,不是明擺著同惠妃為敵,今後怕你們是麻煩大了,真叫人不省心,氣死本宮了!”
“母妃切勿動怒!”穩重的男聲正欲安慰華妃,突然聽到什麽聲響,住了嘴,朝外間厲聲問,“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味道。
剛剛那聲窸窣的動靜乃是因太華打簾子的手驟然滑落而引起的,她隨即掀簾而入,神色如常的抱怨道,“哎呀,好冷啊,走了一道可凍死我了!”
“夏公公,太華公主到了,怎麽也不通報一聲?天殺的奴才!”劉華妃一驚,衝著外麵罵了一聲,心裏卻暗自揣度她來了多久,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
太華同匆匆進屋請罪的夏公公使了個眼色,笑了,慢條斯理地說,“一早上,孝昌姐姐便要來給華妃娘娘請安,我恰巧聽人說郯王和榮王兩位皇兄也來娘娘宮中請安,太華棋癮便犯了,所以隨姐姐一同前來,趁機同兩位皇兄對戰幾局。實在是技癢了,娘娘你看,我連對弈的棋盤也準備好了,所以沒讓下人通報便私自進了宮,還望娘娘見諒。”
“太華的消息很是靈通啊,郯王和榮王前腳剛到,你便來了。”劉華妃蹙眉,半是揶揄半是試探。
太華仍是不卑不亢,麵不改色的笑道,“宮中就這兩位皇兄的棋藝高超,卻又都太忙,很少在宮中逗留,太華可是日盼夜盼,才把他們盼來了,還不巴巴的趕來?”
“孝昌參見華妃娘娘,華妃娘娘金安!”見氣氛緩和了些,茯苓溫和的請了安,隨即向端坐在桌前的兩位器宇軒昂的男子微微俯身,“見過郯王、見過榮王!”
“一大早就過來,你身子這般孱弱,也不怕著涼!” 劉華妃見太華公主說得天衣無縫,找不出一絲漏洞,礙於身份又不便真的難為她,便親切的拉著茯苓,陪笑道,“你看我見到你們歡喜的,竟然忘了讓人看茶。孝昌公主還是第一次到本宮這裏來,若是怠慢了,怕是下次就不愛來了。你們且坐下,我這就讓人備下一些茶水點心來。琮兒、琬兒,你們好好同太華她們下棋,本宮可不許你們欺負她們!”
“下棋如作戰,上場無兄弟,不甘示弱毫不相讓才好玩,華妃娘娘多慮了。”太華也不客氣,不管郯王和榮王願不願意,麻利的擺下棋局。
郯王李琮薄唇一抿,仔細打量茯苓起來,也不知是喜歡還是反感,末了,笑意吟地說,“昨日在家宴上遠遠地看了孝昌妹妹一眼,看得不是太真切,隻覺得舉止恬淡,似冬日裏的一扇梅花高潔,自有一股貴氣渾然天成,今日近看,果然如此。本王幾個月前從一位高人處得到這個白玉九連環,據高人說,這白玉九連環需心靜之人能解,我把玩了數月,費勁腦汁還是無法接開,可見不是心靜之人。我見妹妹恬靜寡言,正是高人口中的心靜之人,不如贈與妹妹把玩吧!”
“謝謝郯王賞賜!”茯苓畢恭畢敬的接過禮物。心裏卻是一陣苦笑,我本不欲染塵埃,塵埃卻要把我沾,縱使你再清高如寒梅,也拗不過惡東風的摧殘!隻願,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郯王哥哥偏心,那白玉九連環我同你要了幾次,你也不肯舍與我,今日頭一次見孝昌姐姐便給了她,我不依!”太華嗔怪道。
“你活潑好動,不是個心靜之人!不如這樣,今日你若贏了我,本王送你另一樣稀奇的玩意可好?”榮王李琬笑道。
“說話算數,那快點開戰吧!”太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下了兩局,太華也未占得一絲上風,茯苓見她流連忘返,隻得催促她離去,宮中的嬪妃她才來了太清宮這一個地方,尚有幾個宮中未造訪。
太華拗不過她,興意闌珊的起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