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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初見武惠妃

  翌日晚上,鑾駕抵達皇宮時,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這一年的冬天,雪來得比以往早了些。紛紛的小雪花飄揚於天地之間,為人間添上白白的一層紗,更為茯苓心中散下種下一抹陰霾。


  待鑾車停下來,茯苓掀開轎簾探看,壽王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端,穀天祈同上官愷騎馬走在隊後麵。黑夜籠罩下的皇宮比她想象中更莊嚴,更肅穆,更冰冷,像一個張大嘴的野獸,奸佞的注視著自投羅網的人。一天的顛簸勞頓,她的雙腳早已麻木了,稍微一動,麻酥酥的感覺立刻席卷全身。


  宮門口早有衣著華貴的人守在那裏,見到鑾車停了下來,頗有秩序的擠到了唐玄宗的鑾車前,丫鬟太監忙前忙後,為他披上厚重暖和的貂裘,送上手爐暖手,嬪妃們七嘴八舌的噓寒問暖起來。


  “皇上,幾日不見,你竟憔悴了這麽多?說是瑁兒病了一場,怎麽我見您比瑁兒麵色還蒼白呢。”武惠妃掏出絹帕拭淚,突然柳眉倒豎,美眸含威,衝著一旁侍候的劉總管罵道,“劉修,你走之前本宮是如何交代你的?要你照顧好皇上,你看看,皇上如今憔悴這麽多。”


  劉總管聽到武惠妃提及自己,連忙迎上前去跪下,一連狠狠摑了自己幾個巴掌才開口道,“惠妃娘娘恕罪,是老奴照顧不力,內務府的板子我馬上去領。”


  “皇上已經平安歸來,惠妃妹妹就別太憂心了,要小心身體。劉總管照顧皇上幾十年,尚出此紕漏。依我看,照顧皇上的重任,放眼皇宮,隻有與皇上朝夕相處的妹妹照顧的最妥當了。你身體若是有個好歹,這宮裏誰還能把皇上照顧得像妹妹一樣好呢?”劉華妃笑道,表麵是褒揚,實則暗諷惠妃整日霸占皇上。


  “華妃姐姐的話著實不對,照顧的好不好在於心思,不在乎相守的日子長短。”武惠妃慢條斯理的反駁,眼中的得意笑意明晃晃地耀眼,恩威並施的說,“劉總管,這幾巴掌算是給你提個醒,板子就不必領了,皇上日後的起居還需你照顧呢。”


  劉總管諂媚的笑著,千恩萬謝的起身。


  茯苓坐在車上反複搓著手,尷尬起來,她下不下車似乎都不重要,這架馬車仿佛立在被人世遺忘的角落,與不遠處的喧鬧與繁華毫無關聯,冷風輕而易舉地吹入車內,凍得她瑟瑟發抖。


  片刻之後,才有人注意到皇上鑾駕的後麵還有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原地。


  “皇上,孝昌公主怎麽還沒下車,天寒地凍的,別是出了什麽事吧?”皇上自尼姑庵中接回寄養的孝昌公主這個消息早已傳到宮中,劉華妃見無法引得皇上的關注,指著靜立的馬車不合宜的插話


  聞言,李瑁連忙跑了過去,在她的車前停下,伸手撥開車上一側的小簾,顯得有些興奮,俊朗的臉凍得通紅,“到家了,二姐!”


  鑾車很高,一個太監弓背當踏台,茯苓撫著車邊一步步踏下來。腳的酥麻感未完全消減,腳下一個趔趄,她險些摔倒,幸虧李瑁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穩穩的扶住了她。


  “瑁兒,慢點,小心路滑摔跤!”武惠妃擔憂的驚喊出聲,見他平安無事後,對著唐玄宗嬌笑,“皇上,你看看瑁兒這孩子,有了公主姐姐,這次回來一點也不黏我這個娘親了。真是老了,比不得他們年輕人在一起自在。”


  “孝昌參見諸位娘娘,娘娘金安!”茯苓在李瑁的引導下,款款施禮。禮雖然是對眾嬪妃一視同仁,她眼神裏直直望向的是立在皇上身邊的惠妃娘娘。美人即便是不施粉黛也是美的,麵容豔麗無比,遠山眉,杏眼櫻嘴,一雙丹鳳眼媚意無限又凜然生威,一頭青絲梳成華髻,繁麗雍容,一身黃色錦繡牡丹宮裝大氣之餘,更將她賽雪的肌膚映襯到恰到好處,三十幾歲,卻未見多少歲月在她臉上雕刻的痕跡,倒是多添了些許成熟的韻味。


  “公主免身,既然入了宮,以後便是一家人了。武惠妃眼含一抹溫厚平和的笑意,扶起她,隻可惜笑意太淺,未達眼底。許是常年受寵,惠妃眼神很犀利,太狂傲,眼裏容不下半點沙子,定定的打量茯苓,探究這個不知從何處來的野丫頭究竟有沒有可能搶走皇上對她兒女的寵愛。


  “孝昌公主第一次進宮便帶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瑞雪兆豐年,可見孝昌也是個福澤深厚之人,日後皇上聖寵不淺呐。”劉華妃故意發出此感歎,一句話直捅在惠妃心頭。


  幾個女人初次見麵便較量上了。茯苓的眼神對上惠妃眼神的一瞬間,便裝作溫柔順從、害怕地悄悄轉開了,希望能降低她的提防和針對心理,回禮道,“華妃娘娘過譽了,這雪是為皇上和壽王弟弟返宮而下,孝昌隻是沾點喜氣而已。”


  殿前的燈火足,茯苓白皙的臉、小心翼翼的動作,在眾人麵前暴露無遺,武惠妃顯然對她的表現很是滿意。見她衣著單薄,神色憔悴,便拿出一國之母的氣度,親熱的抓住她的手,眉頭卻皺得更緊,道:“大冷天的,你怎麽就穿這個?玉一樣的人兒,手如此涼,年紀輕輕不懂得憐惜身體,小心將來烙下病根?你連一件像樣的大衣也沒有嗎?華裳,一會兒,你帶孝昌公主去我宮中梳妝打扮一番。我看她的身材與鹹宜公主差不多,給她換上一套鹹宜公主出嫁前的宮裝,派人去通知司衣庫的衛司衣馬上為公主置辦新的宮裝。”


  那名叫華裳的丫頭,一一應允,俯身施禮。


  惠妃一席話,看似關懷淺淺,實則恩威並施地告誡茯苓後宮中誰處於主位。說著,她便要動手解自己身上的紫貂大氅。


  當然,茯苓也並非愚鈍之人,她連忙止住武惠妃的手,從容不迫地徐徐道,“惠妃娘娘萬萬使不得,您身體尊貴,千萬莫要為了孝昌折損了鳳體。孝昌回到家中,見到娘娘待我如親生問寒問暖,內心已是火熱般溫暖,娘娘的暖心之話,勝過貂氅溫暖許多了。”


  好一個伶牙俐齒討喜懂進退的丫頭!武惠妃眸中飛掠過一抹欣喜的神色,竟似少女般俏皮,心急地向唐玄宗邀功,“皇上,為慶祝您回宮,我可是煞費苦心的準備了一場家宴,今晚皇上可一定要賞臉呐。”


  “好!好!惠妃準備的家宴一定別出心裁,大有看頭,朕才舍不得錯過呢。”唐玄宗大笑,笑中帶著讚賞,還帶著點寵溺。


  其餘嬪妃見武惠妃昧心獨攬功,嘴上雖不說,心裏卻是一百個叫屈,一百個不情願。奈何屈居人下,隻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寧人。


  宮裏到處是為家宴匆匆忙碌的人,茯苓隨華裳前往惠妃居住的夜華宮。宮殿一圈都點著璀璨的蓮花琉璃燈,在絢麗色彩的照耀下,這座華美的宮殿,便如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發光。夜華宮,名副其實。


  “公主殿下請稍作歇息,奴婢去去就回。”華裳客氣的交代,閃身去了內室取衣物。


  茯苓點頭,閑來無事,踱步環視屋中古色古香的屏風、壁畫、梳妝台,最吸引她目光的是懸掛在側廳的那副美人圖和畫下檀木桌上擺放的鑲嵌墨綠色玉石的寶劍。


  那副美人圖畫的是一個人古裝美人折花插發的情景。一隻彩蝶翩然停在她衣擺繡著的紫薇花上,美人衣帶飄飄,仿若隨時可以登仙而去。美則美矣,可是懸掛的太高,茯苓無緣觸碰,興致便完全轉移到寶劍上來,這劍身狹長,薄如蟬翼,讓人忍不住想觸碰一下是否如想象中鋒利冰冷。


  “公主莫動!”華裳出聲喝止,及時阻止茯苓的手觸碰到那柄劍。


  茯苓尷尬的停下手,自知施禮,不自然的對她抱歉的笑了笑,問,“一時好奇,唐突了,不知惠妃娘娘的寢宮為何存放如此淩厲之物?”


  “公主有所不知,這幅畫與這柄劍本為一體,乃是惠妃娘娘的家傳之寶,據說此畫與劍甚是有靈性,將此畫懸掛在屋中,必可保佑所生兒女皆眉目如畫,超凡脫俗,此劍名為飛龍劍,可佑所生男兒武藝高強,建功立業。惠妃娘娘對這畫、這劍緊張的很,說是怕褻瀆神靈,任何人都不許觸碰的。”華裳放下手中的宮裝,一邊指使手下的宮女為茯苓梳妝打扮,一邊解釋道。


  茯苓知華裳是惠妃心腹丫頭,故意裝作很小心翼翼,膽怯的笑著說,“孝昌豈不是犯了大罪?冒犯之處,還請華裳姑娘代為美言幾句,孝昌必不忘今日之恩。”


  華裳聞言臉色漸漸柔和,輕歎了一口氣道,“什麽恩不恩的,公主抬舉奴婢了。說到底,是我們這些奴婢沒看好公主,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知者不罪,公主也沒有觸碰到,也不算是違背娘娘的旨意。小容,你說對不對?”


  那名叫小容的宮女,年齡不過十二三歲,唯唯諾諾的點頭。


  茯苓這才放下心來,她還真怕,剛入宮便犯了武惠妃的禁忌,那樣的話,以後在宮中的生活可就堪輿了。


  “可以了,不必這麽繁瑣。”茯苓對鏡照了照,又從梳起的發髻上拿掉幾個鎏金發飾,隻留下一直海棠斜插在發髻上,頓時素雅多了。


  “公主好美啊!華裳姐姐,你看公主的容貌氣質跟那畫中仙子是不是有幾分相似?連簪花的性情都是一樣的。”小宮女對著銅鏡中的人兒驚叫出聲,手中的配飾也忘了給她戴上。。


  華裳退後兩步,端詳片刻,很是讚同的附和,“確實有幾分相似。畫中仙子清冽,不食人間煙火,公主比她多了幾分人氣。”


  茯苓見兩個小宮女稚氣未脫,控製不住的笑了出來,同她們開玩笑的說,“你看,連你們都看出來了,我比那畫中仙子差遠了。怕我多的不是人氣,而是俗氣罷。”


  這句話沒有達到預料中的效果,反而見室內些許隨意的欺負驅散殆盡。


  “公主贖罪,奴婢口不對心頂撞公主,請公主發落。”華裳放下篦子,撩起衣擺跪在地下,小容年紀小,嚇得更是哆哆嗦嗦,想哭又不敢哭,眉頭皺成了一團。


  “都起來吧,本宮沒有怪罪之意,快些幫本宮整理好儀容,讓皇上和娘娘久等就不好了!”茯苓好心情全消,事實再次證明這宮中就是一個等級分明、人壓人的地獄,縱使無意傷害別人,別人也是豎起尖刺時時防備,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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