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不滅,恨難絕
“公主,皇上的身體……”聞訊趕來的劉總管看完整出戲,打斷了茯苓的沉思,湊到她身邊小聲嘀咕。
“我娘親的遺體放在哪裏?”茯苓不禁在心裏倒抽一口涼氣,淡淡的問。若是說她心裏對娘親之死不介意是假的,可殺人之人是自己的父親,她又能如何呢。冥冥中自有主宰,或許生命本身就是一種輪回報應,人到世上來終究是為了受苦難的。欠的,終究要還。
劉總管訕訕一笑,難為情的說,“沒敢怠慢,放入靈柩中,停放在別院子裏呢。”
“帶我去看看!”提起娘親,茯苓再沒有從前那種淡淡的怨恨,隻剩下深深地遺憾。子欲養而親不待,當她決定完全放下對娘親的怨念時,已再無任何機會了。
穀天祈迅速移到她身邊,抽出長劍冷冷的指著她,“你為何要逼死她?她肚子裏還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你知不知道?”
陸英生怕再來一次血濺當場,連忙上前阻攔,“主子,你別衝動,聽茯苓解釋,我相信她不是有意要害雲清的。”
“你要殺我?你就那麽堅信是我逼死她的?”茯苓麻木的問,繼而慘淡一笑,“娘親死了,我已生無所戀了,你大可以殺了我,或許死後我還能回到那個世界。”
穀天祈一動不動,緊緊的攥住手中沾滿鮮血的鏤金發簪,惡狠狠的說,“這支發簪我親眼看著你從頭上取下來的,發簪上就塗抹著無味斷腸散,你怎麽解釋?”
“是我做的我承認,不是我做的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如果你認定是我逼死了雲清,那我無話可說,你大可以殺死我為她和肚子裏的孩子償命!”茯苓不為所動,如實地說道。
“你這麽心狠,還是那個我認識的女子嗎?”穀天祈不以為然,認定雲清之死是她一手策劃的,“無味斷腸散是寒衣島秘製的毒藥,因為毒性霸道,我才煉製出來抵製生不如死的毒性。江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更何況是得到它。若不是你從陸英處偷來的,我想不出還有誰有機會得到它。”
“既然你早已認定了,那就動手吧。”有嘴說不清,茯苓猶覺煩躁,她有些闌珊,放棄了辯解。他的口氣,沒了往日的溫度,冰冷,如千年寒冰一樣冰鎮著她的心。發簪是她親手遞給雲清的,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雲清也確實因為簪子上的無味斷腸散中毒而亡。魚死網破的鬥爭,她輸了,不得不佩服雲清的城府之深。敢於直麵生死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敵人,因為她能為了扳倒你不惜犧牲性命,不惜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你為何讓我恨你!”穀天祈閉上眼,他多麽希望她能辯解,給出合理的解釋。他不想為難她,可眼前一直浮現出雲清的音容笑貌,還有她臨死前不舍的眼神,由不得他心軟。
“如果你不動手,那我去看我娘親了!”茯苓此刻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太陽高高升起發出暖暖的光,卻擋不住她心中那股陰鬱的荒涼。
穀天祈呆呆的站在,沒有阻攔。擦身而過的那一刻,茯苓隻覺得心底一陣冰涼,多麽希望這一刻能再長一些,讓她可以記住他身上的味道。這一刻她知道或許他們真的要錯過了,心裏撕心裂肺的痛與不舍。
“劉……劉總管,不好了!”一個守衛慌裏慌張的跑過來,結結巴巴的說。
劉總管觸了黴頭,斜眼瞪了他一下,語氣不善的嗬斥,“誰不好了?話都說不清楚!”
“禦醫說,皇上的病突然惡化,如今吐血不停,恐怕……”接到劉總管責難的目光,侍衛沒再說下去。
隻是這一句話,震得茯苓險些站不住腳,手心瞬間滲出的細汗。心神穩了穩,她才想起唐玄宗安史之亂之後才駕崩,現在正值盛世,應該可以安然渡過難關的。思及此,她快速移動腳步向屋內跑去。
“混賬東西,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皇上鴻福齊天,定然會安然渡過難關的。”劉總管嗬斥完守衛,剛想走,又停下腳步,對著院內的所有人威嚴無比說,“今日所有人不許離開府邸,如果有官員問起皇上的消息,就說皇上尋回流落民間的公主,正在武府與公主團聚,閑雜人等不許打擾。皇上病重的消息若是傳出去半步,你們的九族都將難以幸免於難!”
“劉總管,他們呢?”武明德指著穀天祈他們兩人和地上的雲清的屍體問。
“關進地牢!”劉總管倉促的交代了句也急匆匆的進屋了。
穀天祈脫下外袍裹起雲清,邪魅冷峻的笑了,“我寒醫要走,誰能留得住?”
“寒醫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若是隻身逃走,恐怕我們沒人阻攔得了,可是帶著一具屍體,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武明德說完,兀自一笑。他身後的高手護院早已做好準備,蓄勢待發。
雙方僵持不下,戰鬥一觸即發。
“怎麽樣了?”一進屋,茯苓便衝著在床前忙著針灸的禦醫。唐玄宗身體僵直躺在床榻上,手腳已蒼白,床腳邊的地上一灘灘暗紅色的血跡。她用顫抖的手探著他的鼻息,還好,雖然呼吸很弱,好歹還有一口氣在。
隨行禦醫的頭上已滲出顆顆汗珠,看起來非常地虛弱,“毒性攻心了,情況不妙。”
“什麽毒能診斷出來不?”茯苓焦急的問。
隨行禦醫搖搖頭,“這種毒性很特別,初始還能靠針灸壓製住,情況也有些改善。我便開了些固本培元的方子給皇上補身子,哪知補藥就像誘因一樣,使得毒性加強,如今已是控製不住了。”
“他是怎麽中的毒?”茯苓心裏咯噔了一下。
隨行禦醫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來,一層層打開,遞到他麵前,“是這個匕首,它上麵淬著劇毒。刺入身體,毒液便隨著血液迅速流過全身……”
沒聽他說完,茯苓便搶過匕首,衝了出去,撲通跪在穀天祈的腳邊,哀求,“求求你救救他!這匕首上的毒藥肯定是雲清從你那裏拿來的,我求你救他!”
穀天祈緩慢地接過匕首,輕輕的嗅了嗅,說,“此毒是我煉製的不錯!此毒名叫紅閻王,中毒後血液開始時是黑色,每過一個時辰顏色便會轉淺一些,若是完全變成紅色,便是閻王取命的時刻到了。可憐有些大夫傻,以為血液轉為正常便是毒性減輕,豈知是離死期更近了。”
“求你救他!”茯苓微弱的哭泣起來,一日之內,失去了娘親,她再承受不住任何打擊了。
“他滅了我全家,當初不報仇,不殺他,是不想愧對黎民蒼生。而如今,他中毒即將身亡,說明他命數已盡。我不動手殺他是為了蒼生。他中毒了,我樂見其果!你此刻要我救他,不覺得你自私的可笑嗎?”穀天祈厭惡的看向她,他的眼神冷若冰霜,慘然道,“你娘親害死了我父母,你又害死了我的妻子與孩子,你說,我為何要救仇人之父?”
“我是很自私,你若是恨我,打我罵我,殺了我也可以!求你救他!”茯苓匍匐上前,抓住他的褲腿,淚水滴落掉個不停。
穀天祈一腳將她踢開,譏諷的說,“如果你能對著雲清的屍體眼睛一眨不眨、不嘔吐地吃下三碗麵,再叩足一千個頭,我倒可以考慮一下!”
“好,請你說話算話!”茯苓艱難的移動著身體,直起身,眼神堅定,“武公子,麻煩你吩咐下人立刻端過來三碗麵。”
片刻後,熱騰騰的麵端了上來,茯苓匍匐著爬到雲清的屍體旁,跪著接過筷子,艱難的挑起碗中的麵條送往口中。
雲清發著惡臭的屍體,濕淋淋的黑骨頭,混著麵條油膩的香味,正常聞到都覺得反胃,更何況是要將那三碗麵條吃下去的茯苓了。
麵條如鯁在喉,茯苓每吃一口都要很努力的克製自己,壓抑著胃裏湧起的惡心,淚水滴滴的滾落在碗中,融入泛著油光的麵裏。
“茯苓,不要再吃了!”武明德心疼的看著她,想要奪下她手中的筷子,被她拒絕了。
這一做法更讓穀天祈反感,他不悅的說,“吃不下就不要吃,沒有人逼你,這麽委屈給誰看?”
茯苓抹了抹眼淚,露出微笑,示意武明德放心,便狼吞虎咽的咽下第一碗…..第二碗…..吃到第三碗時,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瘋狂的吐著,似乎想掏空胃裏所有的東西。
“既然吐了,你便輸了。”穀天祈嘲諷的看著她,他的眼裏,除了殘忍,還有太多的絕望,生無所戀的絕望。
茯苓吐得幾乎直不起身,仍然抬頭,堅定地強調說,“我可以重新來過!再拿三碗來!”
穀天祈背過身去,不再看她痛苦的樣子。沒人看得到他隱忍的心疼和自責的愧疚。
吃了將近半個時辰,茯苓才將三碗麵全部咽下,跪在雲清的屍體旁開始叩頭。每一個叩頭的動作都會牽動起腹中的惡心感,她隻能靠指甲狠狠掐著自己的胳膊緩解,不出多久,胳膊上滿是慘目忍睹的傷痕。血,順著她的額頭流淌而下,一股一股的,迅速染紅了石板。那血殷紅,看起來,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主子,我知道雲清之死讓你非常難過,但人死不能複生,你快些讓茯苓停下來,她已經吃不消了。”陸英心生不忍,跪下求情。
穀天祈回轉身,衝著茯苓似笑非笑的說,“傻得可笑,我隻說可以考慮,也沒說一定會醫病。我寒醫一生有三不醫,不醫當官之人,不以將死之人,不醫女人。皇上乃普天之下最大的官了,就算你磕破了頭,我也不會動心的。”
聞言,茯苓心灰意冷,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伏在地上,瘋狂的吐了出來,衣服上全是嘔出來的穢物,眼含淚水,絕望的望著那個麻木的人,恨,此刻,她恨他的絕情,恨自己的無能。一定還有辦法的,曆史上唐玄宗不是這麽死的,她在心裏暗暗安慰自己。
愛在時間的洗滌中會越來越淡,而恨卻相反,隨著時間的累積,隻能越來越多。他放不下仇恨,而她也放不開了。冷眼旁觀,她知道,愛雖不滅,恨卻難平,她心裏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她想賭一把,賭在他心中,是恨多還是愛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