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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君心似我心

  一進門,茯苓便被濃烈的酒氣嗆得低咳了兩聲,忙用衣袖掩著鼻子,目光鎖定了屋中那個熟悉的身影。一襲墨藍色衣袍,長長的黑緞鬆散綁著,斜坐在桌邊正端著酒杯自飲自酌。這樣霽月般的男子,無論走到哪裏都堪稱翹楚,或冷淡,或憂傷,一舉一動,都那麽淡雅脫俗。


  許是覺察到了旁人的注目禮,穀天祈側過臉來,見到來人怔了怔神,良久,唇角輕揚,“既然來了,就陪我喝兩杯。”


  茯苓也不推辭,當真坐下斟了一杯酒,一口幹了,酒香襲人,卻也太烈,喝進去喉嚨裏一片灼熱,火辣辣的感覺在胸口蔓延。


  房間裏一片靜謐,隻剩下兩人咕咚吞咽酒水的聲音。


  在濃烈的酒香遮掩下,茯苓連他身上熟悉的藥香味也聞不到了,怔怔的看著他那滿是憂傷眸中半是迷離半是沉醉,“酒傷身,理應少喝。”


  “茯苓,”他的低喚不似往日,仿若吹皺一池春水的柔風,拂過心間都帶著三分醉人的語調,盤繞著些許繾綣,“但願你心似我心,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茯苓心弦為之輕輕一顫,呼吸幾乎停滯,一言不發的盯著他,想起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五味雜陳,竟有些癡了。許久,手中的絲帕輕落在桌上,她才回過神來,幽幽歎道,“雲清是個好姑娘。”


  視線仿佛被鎖在了白絹黑字上,再也移不開,穀天祈頗有深意的看著她,語氣中帶著絲絲涼意,淡淡的說,“昨日若非你將解酒的藥丸悉數拿走,今日也不會發生這種荒唐事。”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茯苓心下一驚,她略微發抖,卻仍挺直腰板端起酒杯,緩緩開口,“縱然你昨日沒醉,今日、明日還是會醉,結果都是一樣。”


  “可你知道我為什麽醉!”他眼中的柔意漸漸褪去,倏地按住她倒酒的手,聲音嘶啞,有無奈,有詰責,有傷心。


  四目相對,茯苓努力調勻呼吸,抬起頭,淡淡一笑:“雲清是個好姑娘,你要學會把握幸福。至於我,幸福也好,不幸也罷,我不在乎,總歸是有我想要的,我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望著他一臉的憂傷,她的心微微一顫,往日曖昧的情景清晰無比地在眼前閃過。如今蕭然的他,竟讓她如此舍不得移開眼睛,隻想定定的看著他,將他鐫刻在心頭。


  穀天祈抓她的手驟然一緊,臉上的陰鷙一閃而逝,咬得極重,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你不在乎,我、在、乎!”


  極力想脫離他的魔掌,誰知他更緊密地將她圈在懷中,茯苓心中一急,忙用雙手掰,小手卻被反握緊緊的被粗糙的大手包裹住。


  這句話沉沉的砸進心房,頓時心中就像一個鐵鋸在心底來回拉扯,茯苓默然不語,良久才開口道:“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固執?這麽折磨自己不值得。”


  “隻要是你就值得,你知道我的心。”穀天祈心底慢慢湧起難以名狀的柔情,堅定的說。


  “沒機會了,你昨晚已經同——”茯苓鼻子酸酸的,再也說不下去,如鯁在喉,眼淚不爭氣的打著轉,好不容易知曉他對自己的付出,洞悉了心中那份慢熱的情,偏偏錯過了時機,如今情形,哪個真能波瀾不驚?世間萬物,往往想珍惜的時候,便已失去。


  穀天祈聽後眼神驟然變冷,柔情的笑也僵在臉上,“昨夜之事我必須負責,我對你的心你應該知道。”


  無數句話在腦海中沉浮,茯苓心緒百轉千回,最後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起身便要離去,手臂卻被緊緊拽住。


  “我能再吻你一下嗎?”穀天祈慢慢直起身,言語間帶著顫音,眸子中氤氳著水霧。


  茯苓尚未明白過來,他的唇已如蜻蜓點水般掠過臉頰,停在唇上,涼涼的,輕輕地、短短的一吻。


  簡簡單單的一個吻,沒有深入,沒有糾纏。唇瓣相接的瞬間便移開,感覺不到一絲暖意與清甜。


  黃昏時分,簾卷風動,風穿過回廊,在窗欞下盤旋跳舞,聽起來很像是有人正在低語訴說著什麽。


  正當茯苓在屋內沉思心裏狂亂掙紮之時,屋中半開的窗戶被撞開,一隻貓從窗口跳進來,一個黑影從門口閃進,陣陣涼絲絲的風也隨之吹了進來。


  “誰?”感覺有人向她走來,茯苓驚叫出聲。


  噓——小廝裝扮的來人迅速捂著她的嘴,示意她小聲點。那人取下包著頭發的布,一頭黑緞輕垂而下。烏黑柔細的青絲輕柔的伏在臉側,精致的五官,吹彈可破的肌膚,乍看之下竟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她蹲下去抱住腳邊的貓兒,溫柔的順著貓的肚子,“無心師太要你入夜到庵內一聚。”


  “是你!”茯苓隻覺得屋內冷香浮動,幽幽入鼻,香味很是熟悉。龍涎香,是龍涎香,片刻間茯苓便已明了此人正是潛伏在籟音閣的鳴柳!


  “好眼力。”鳴柳的笑容有些苦澀,低聲說道,“為免林府無辜被牽連,你被林少爺所綁架的事最後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那日之事我並未向外人提起!你欲言又止,似乎還有別的事要告訴我?”茯苓以洞悉一切的語氣說。


  “你很聰明!請、請不要責怪師太,她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況且,她早已病入膏肓,大夫診斷她最多還有一年的時間。”鳴柳眼中泛著柔柔的銀光。


  聽她忽然提起娘親,茯苓不免又恨又愛,目光竟變得犀利起來,“那我就活該成為眾矢之的?”


  “師太不想再禍及無辜,平添傷亡。”鳴柳似乎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不動聲色的接過話來。


  茯苓心中一凜,胸腔中充斥著越來越濃的疼痛,當即譏諷的反駁,“平添傷亡?她造成的傷亡還少麽?你又是她什麽人,為什麽對她如此真心?”


  “師太待我如親生。”鳴柳眸光流轉間,盡顯嬌美柔婉的風韻,臉上露出崇拜之色,“你多大,我就在她身邊多久了。”


  “親生?哈哈!!”茯苓的臉色越來越沉,肆無忌憚的打量她打量,目光咄咄逼人,“那你知道她是如何對待親生女兒的?保全自我的一枚棄卒而已。”


  鳴柳聞言搖頭,回頭看了看她,不知該怎麽作答,“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一位娘親,迫不得已將女兒送人,然而她思念女兒疼愛女兒的心卻並沒一起送掉,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濃。此時她意外救了一位即將臨盆的婦人,那女子生下孩子便溘然長辭了。這位娘親見初生孩兒便想起自己的女兒,於是便收養下來。將她對女兒的愛原原本本的傾注在這名嬰孩的身上,視如己出。然而,這位娘親卻無時無刻不懷念著自己的女兒,六年後,她得知女兒已死,將年年為她繡製的衣衫立了一個衣冠塚,並建造了一座尼姑庵,常伴青燈,隻為替枉死的女兒祈求上天的福祉。”


  說完,她便重新裝扮好,足躍起,身形快得如同一道青煙飄過,霎時不見人影。


  茯苓心頭軟軟的,釋懷了許多。一顆淚婉落,這些天淚水就像是纏綿的梅雨,下不盡,落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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