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尼姑庵之約
茯苓小心的避過門口守衛，急匆匆的跑到唐門後門。
暗處，一名黑衣女子從背靜處躍出，見來人就她一人，伸展武功旋身上去，攜著她坐上馬車，絕塵而去。
“我們要去哪裏？”顛簸的馬車上，茯苓雖然盡量安撫自己平靜，但麵上還是不經意的流露出些許慌亂和不自然的神色。
黑衣女子皺眉，神色有些煩躁，沒好氣的說，“閉嘴！”
碰了一鼻子灰，茯苓有些窘意，心底也安生惱意，心一橫，剛想頂回去，卻見她正襟危坐，似乎真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也不多說什麽，擯棄心中諸多猜疑避忌，安分的坐在馬車裏想事情。
正想著，她覺得馬車猛然嘞停，毫無防備之下，被撞得七葷八素。
“到了。”黑衣女子劍眉一挑，冷冷的說，當真是好利落的脾氣，讓茯苓空有氣無處發泄。
茯苓這才仔細端詳周圍的環境，此處是半山腰上的一座尼姑庵，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稀能看到殘破的橫匾上題著隨心庵幾個大字。莫非娘親就是在這裏隱居？
“快點。”黑衣女子催促道，她隻得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麵，一同進了一處布置樸素的院落。
漆黑的夜裏，整個尼姑庵隻有一盞亮燈，忽明忽暗，指引著方向。
林夫人靜靜地看著窗外，目光緩緩地沉下去，道：“無心師太，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現在放棄還來的及。”
無心師太笑了起來， 那笑容讓人覺得無盡的淒冷而心憐，“我早已看破這俗事總的業孽，這麽多年，她受的苦夠多了，也是時候知道真相了。欠她的，今生恐怕換不清了。一手殘忍，一手仁慈，現在我已分不清到底哪種是殘忍，而哪一種，又算得上仁慈？”說著，她又重重的幹咳幾聲，眼淚都嗆出來了。
“真相對她來說太殘酷，我怕她一時接受不了——她或許會恨你。”林夫人隱隱有些擔心。
無心師太繼續笑著，眼中卻是黯淡一片，聲音亦是平淡得如同再述說他人的心思一般，“恨？如果恨真能讓那些無辜受牽連的人活過來，我寧願他們永世恨我怨我。早知道會引出這一串串悲劇，當年被火燒死又如何，好過生不如死的苟且偷生。你看看我這樣子，有仇不能報，有冤不能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她是你女兒，你真忍受她恨你？”林夫人溫和的嗓音，再次打破一室的寂然。
兩行清淚，緩緩滑下了她疤痕累累的麵頰，無心師太並不擦拭，隻依舊輕輕說，“我大限將近，隻想把真相告訴她。不希望她為了替我報仇，枉然作繭自縛誤了一生。至於愛恨，就留給她決定吧。”
“來了。”瞥見兩個身影，林夫人好意提醒，說話間，茯苓已邁進屋子。
無心師太眉目沉靜，不見憂色，仔細的打量著進門的女子，淡淡笑起，“你現在叫茯苓吧。”
茯苓強自按下種種翻湧的情緒，盡量平淡的問林夫人，“她就是我娘親？”
果然如此，一切都昭然若揭。
林夫人微微頷首，從無心師太頭上取下碧玉梅花簪遞到她手上。
顫巍巍的接過簪子，細細撫摸，每一個紋路都那樣的熟悉，與腳踝處的烙印幾乎完全吻合，茯苓已然斷定那位頭戴麵紗的女子就是她娘親。
自從知道娘親尚在人世，相認的場麵，茯苓幻想了無數次，各種場景下的重逢，唯獨沒有預料到是在如此情形下。昏暗的尼姑庵，沒有激動、沒有眼淚，大家如老僧入定般靜靜相視，不悲不喜。
待無心師太揭開褐色麵紗，茯苓心內微微一驚，這是一張慘烈的臉，很難想象她當年是如何忍辱負重活下來的，蝕骨之痛猝不及防襲上心頭、蔓延。
“你也不用覺得我可憐，比起那些枉死的人，至少我還能苟延殘喘活於人世。就像佛法有雲，世間種種，各有各的緣法，強求不得。”無心師太撫著滿是溝壑的臉龐，苦澀的說，“當年為你起名無意，本是希望你長大後無意追查這一段陳年往事，好好過日子。現在也全成了泡影，正如此刻的屋外，樹欲靜而風不止。”
娘——茯苓哽咽的喊了聲，撲上去抱住她，嗚嗚的哭了起來，淚水更是如同止不住一樣，泛濫成災，渾身顫栗的說，“孩兒辜負了您的一番苦心。”
“不怪你。”無心師太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太過自責，責備的話語，在看到她麵頰上掛著的清淚後，再說不出，隻剩下心疼，忙拉她坐下，一麵幫她擦眼淚一麵說，“快別哭了，說說你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
茯苓胡亂抹著眼淚，忍不住伸手，心疼的撫上她的麵頰，雖然早已結疤，但那依滿目瘡痍的震撼，讓她的止不住的輕顫。定了定神，好一會，她才可以含糊不清的講述所能記起的所有事，事無巨細。
“聽你說你失憶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是怎麽回事？大夫怎麽說？”林夫人低垂的眸光中似是有些觸動和怔然，驚訝的問。
“不記得如何失憶的了，不過看了幾位名醫，都束手無策，說是不明外因引起的記憶缺失。”茯苓自嘲的笑，“所有關於我的事情，我都是道聽途說，似乎所有人都比我了解我自己的過去。”
“咳咳——”無心師太心內震動，麵上卻是極為平靜，“到做晚課的時候了，如果你沒什麽要緊事，不防在這暫住一宿，明日你想知道什麽，我一一告訴你。”
雖然千般不舍，茯苓還是在林夫人的堅持下退了出去。
待眾人散去，無心師太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樣，再無力強撐下去，軟軟的跌坐在蒲團上，一段段的往事湧上心頭，眉心棲上了一抹倦怠之意。
“哪怕隻能多做一天的娘親也好，再多聽幾句娘親，老天爺，你就成全我這點私心吧。”無心師太對著佛像虔誠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