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夢襲心

  是夜,有風,有雨,正所謂風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潞州城東北角火光繚繞長空,火苗跳躍著劃出一道道璀璨的煙火。而城外官道背靜處,一輛馬車絕塵而去,馬蹄聲急而短,路中央的小石子在馬蹄與車輪的踐踏下急速旋轉。


  月黑,風高。而這樣的夜總能滋長人性潛行的罪惡,將一群又一群的人兒推到風頭浪尖。


  馬車很快的消失在寬廣的官道上,駛入蜿蜒的山道,一頭紮進蒼翠欲滴的山林中。


  “黑影大哥,他們在那裏!”馬背上絡腮胡的大漢高舉著手中的火把,指著林中呼嘯而過的馬車對身邊帶頭盔身著黑袍的人說。


  “鐵鷹、雲隼,攔住他們。”冰冷的聲音從頭盔傳了出來,暗啞而嘶沉。話音剛落,兩道身影已絕塵而去。


  顛簸的山道上,駕馬車的青衣男子頻頻回頭,望著身後不斷接近的黑衣人,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霧氣,但眼神卻愈發平靜,聽著身後妻子安慰女兒的聲音,剛毅的臉忽然變得溫柔起來,手中的馬鞭不自覺揮得輕柔了些。身後的兩名黑衣人像是捕獵的守山犬,伺機而動,而大隊的黑衣人氣勢洶洶的圍追阻,弓拔弩張,注定這是一場攸關生死的逃亡。


  心再強硬,祈禱再虔誠,局勢還是無法依人心思而反轉。兩道寒光飛過,馬車上的韁繩齊刷刷的斷裂,男人迅速的跳下車一手穩住馬車,一手將車中的人兒拉出馬車。


  “玉妹,我攔住他們,你趁機帶無意離開,記住走了就不要回頭。”男人對身後的女人低語,一隻手按著腰間,眼神決絕而又憂傷。


  “不,楓哥,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下的,要走一起走。”女人緊張的捉住男人的衣角。


  “玉妹!這時容不得你胡鬧!”女人被突如其來的嗬斥嚇得一愣,抬頭一看卻是丈夫溫柔與不舍的眼神,嘴巴浮起一絲淺淺的笑,不再反駁,隻是輕柔摘下掛在男人腰間的匕首。


  “玉妹,你?”男人伸出手握了下女人凝脂的小手,欲言又止。


  “你生我生,你死我終。”女人抽出手緊緊的握著雕花鏤空的匕首,聲音平靜,眼神決絕。


  “多少年我們相濡與沫,今天就讓我們生死與共,黃泉路上我們還做夫妻,隻是苦了無意!”男人無奈說道,看向黑霧繚繞的遠方,曙光未至,正色的臉上更添了一分哀傷。一邊是生死至愛,一邊是窮窮極惡的追兵,這張懸殊的生死角逐終於駛到了終點。


  “再往前就是斷魂嶺,你們還是趁早束手就擒吧!”頭盔人提著大刀,踏著穩健的步伐一步一步逼向馬車,直到離馬車兩三丈才停下,目光凜冽的注視著依偎在一起的三人。


  山間霧氣大,冰冷的山風吹來,霧氣沾濕了發髻,更是牽動了心中陰鬱的愁思。麵向黑衣人,男人氣勢陡然變化,不動如山。此刻他必須有冷靜的頭腦,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斬向敵人的喉嚨,為妻子和女兒多爭取一點時間。


  “好厲害的殺氣,孤影劍果然名不虛傳!如果今天是你一個人,或許我還真沒把握製住你,可惜你身邊有她們拖累。”頭盔人滿是遺憾地歎了口氣道,“這樣的練劍奇才就這樣命喪黃泉可惜了,說實話我還真想正式領教一下閣下的劍法。隻是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兄弟們,動手!買家有令除了活捉小丫頭,其他人均不留全屍。”


  “玉妹,我盡量纏住這些人,你一定要帶無意離開,如果逃脫了,找個安全的地方生活,將無意帶大,不要為我報仇!”男人亮起鋒銳的劍,對背靠背而站的女人最後勸說道。


  “生亦同寢死亦同穴。”


  “那就讓我們拚死一戰吧。”男人知拗不過,旋身進入腥風血雨裏。


  刀光劍影間,喊殺聲震天,憤怒的吼叫聲,淒厲的痛喊聲,在無人的山穀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蕩著。女人一手拉著小女孩躲閃著,一手揮舞鞭子回擊圍上來的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對女人手中的鞭子很是忌憚,隻是糾纏著,不讓她接近青衣男人。


  黑暗中,男人臨風而立,出劍,收劍,無數次的練劍,出劍收劍已成為身體本能,雖隻是簡單的一招,但卻快、狠、準,每劍出必有人倒下。隻是這群黑夜人並非烏合之眾,提防刀劍的同時還分神關注女人的情況,不消多久,男人便落了下風,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


  “楓哥,小心。”女人的驚呼聲才剛剛出口,男人的胸口便多了一支箭。


  女人再顧不得許多,直接飛向男人,穩住了男人後仰的身軀。


  “玉妹,你!”男人艱難的轉向女人的方向,汩汩的鮮血淌了一地。


  “娘!娘!救我!救我啊!!”小女孩被突如其來的利器架在脖子上,恐懼的哭喊著。


  “你們不要傷害她!”男人急促的呼吸著,稍一激動,口中的鮮血湧了出來。


  “無意,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這次爹和娘保護不了你了。”女人緩緩的抬起手撫慰著男人蒼白的臉龐,冷冷的望著那些冷酷的黑衣人,踮起腳尖在男人臉頰深深地一吻,“楓哥,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我們都累了,不是嗎?睡吧,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玉妹,我們實在是對不起婉音姐,愧對她的囑托啊,我實在不甘心!”男人從衣袖裏取出銀針,用內力推進百會穴。


  “好,那就讓我們來做最後一搏。”女人整了整血跡斑斑的衣袖,從腰間抽出玉簫,緩緩的吹奏起來,如泣如訴的簫聲彌漫了整個山頭,聞者似有千萬隻小蟲在心頭噬咬,皆運氣抵擋。


  “不管你們為誰做事,我勸你們最好別動她,否則我保證你們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男人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胸口的血已經漸漸止住了。


  “如果不想她死就合作點,交出信物或許還能饒你們不死,否則這小丫頭恐怕見不到明天得太陽了。”頭盔人挑開搭在女孩肩頭的劍,冷言道。


  “信物我們沒有帶在身上,除非你放了她,否則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女人上前一步,手中的鞭子猝不及防的抽向頭盔人,情急之下,頭盔人隻得騰出手抓著鞭子,而他挾持之下的小女孩趁機掙脫出他的束縛,向男人跑去。


  “無意!!”男人旋身上前,用後背擋住了急速砍過來的大刀,將小女孩抱在了懷裏,三人迅速圍成了一個圈向山頂退去。


  殺紅了眼的黑衣人蜂擁逼上前來,殘忍的笑著,奸佞的嘴臉醜陋之至,慢吞吞的將這三個可憐的人兒逼到懸崖的邊緣。 可惜直至崖邊,再無退路。


  “你們可知她是誰,竟敢對她下殺手?”女人隱忍著心中的怒氣厲聲道。


  “我們管她是誰,隻要有人出得起銀子,天王老子我們也敢殺。” 黑衣人奸佞的笑著,臉上的橫肉有規律的一顫一顫,“大哥,這女人頗有幾分姿色,這麽個柔弱的大美人就這麽身首異處實在可惜,要不我們先樂和一下?”


  “無恥。”女人俏臉無一絲血色,輕輕煽動長長的睫毛,眼內的銳利驚鴻一現又迅速褪去,呈現出視死如歸的平靜。


  “玉妹,別跟他們浪費口舌了,不如我們殺出一條血路,或許還能有生還的餘地。”男人已看明白這些人的醜惡嘴臉,已祭起了刀劍。


  殊死一戰,兩邊雖然人數懸殊,怎奈怕死的抵不過不要命的。縱使人多,黑衣人卻也沒討到什麽好處,死傷過半,剩下的也大多掛了彩,隻可惜戰到最後男人已油盡燈枯奄奄一息了。


  “隻要你們放過我爹娘,不再傷他們,我自願跟你們走,否則我隻好跳下這萬丈深淵,到時候你們也不好交差。”小女孩掙脫了女人的手,退到懸崖最邊緣。


  “隻要你走過來,一切都好商量。”頭盔人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用目光示意她走過來。


  “無意,快閃開!”女人反手想拉住小女孩,一柄沉重的鐵戟頓時射向她的胸腔,鮮血如注而下。


  “娘!娘!他們說話不算數!”女孩依偎在女子的懷裏,歇斯底裏的哭著。


  “小丫頭,這可怪不得我們,買家隻說留你全屍,可沒說留你們性命。”黑衣人首領殘忍的仰天大笑。


  “無意,這些喪盡天良的人的話不可相信。”女人淒美的笑著,臉上的熱度漸漸褪去,頭溫柔的埋在女孩的發間,眼淚順著發絲流淌,附在小女孩的耳邊低語,“無意,娘同你玩個小遊戲,不過你必須先把眼睛閉上。”


  “娘,我閉上眼睛了,開始吧。”小女孩乖巧地抿嘴而笑,笑容很暖卻融不掉周圍充斥著的騰騰殺氣。


  無意,對不起,我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女人長長舒了口氣,顫抖著將懷裏的玉石吊墜戴在她的胸口,忍著痛,咬著牙拖著著這一小一傷縱身跳入這萬丈懸崖。


  不要——


  幾番掙紮之下,低吼聲終於溢出了禁錮著她的喉嚨,暗啞的喊聲很快讓她從噩夢中脫困。隻見她那濃厚的秀發隨意的披散在身上,劉海兒早被被汗水濡濕,粘粘黏黏的貼在臉上。借著窗台透過的光線,她躡手躡腳的起床倒了杯水,舌尖的涼意使她稍稍清醒了些,但縈繞在心頭的恐懼與痛楚感並沒得到一絲舒緩,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夢,夢,依舊是那個夢!她輕輕的咳嗽了下,陷入了沉思,似睡似醒間反反複複做著同一個夢,又被同一個噩夢驚醒,醒來之後力量全失,全身酸楚,心髒跳動的異常紊亂,心裏沉重的像墜了鉛,堵得發慌,些許悸動、隱隱作痛。


  她麻木的倚著牆在床榻上靜坐,等待,呆滯的等待,等待這可怕的感覺過去。夢中的畫麵卻不停的在眼前浮現,蕭瑟淒冷的寒風,黑壓壓的殺手群,淩厲的刀劍,還有那流淌的殷紅,她不由自主的以手捂鼻,仿佛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隻能放空思想,平穩異常搏動的心跳,擺脫那令人作嘔的窒息感。 撫摸著胸口溫熱的玉石吊墜,夢中那清晰的感覺卻再一次漫上心頭,偏她憶不起那對男女的容顏,就連小女孩的麵容也在驚醒瞬間淡忘了。


  聆聽著水兒拍打船艙的節拍,她將目光移向窗外,天色已有些魚肚白。但願太陽很快出來,照亮大地的每一處陰暗角落。 夢中男女的生死愛情,真摯而誠懇,不需一句甜言蜜語,沒有一絲矯情,毫無浮誇的演繹忠貞的愛情,她不禁為之動容,動容之餘又微微失落。


  生亦同寢死亦同穴,真可謂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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