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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雷霆之威

  年輕人總是滿腔熱血,慷慨激昂,很容易便可使他們行動起來。可歷經歲月的老人們卻是截然相反,他們的心與眼神一般渾濁,容易畏首畏尾,總是瞻前顧後。再有就是,老人的各種利益牽扯總是比年輕人更多一些,哪怕老人們還有足夠的心氣,也常常會因為利害的考量而卻步。


  李玄都的右手原本是按著「叩天門」的劍首,慢慢向下滑落,變成了握住「叩天門」的劍柄,面容無波。


  他本不想這樣倉促行事,他本想徐徐圖之,只是形勢變化太快,讓他不得不如此。


  北海堂內的眾人感到風暴雷霆前的可怕窒息,膽顫默立。


  這一點是李玄都從李道虛身上學來的,有收有放,有抑有揚,大抵平常之態為內斂平穩,故而偶露雷霆之威才更為懾人,若是一味高亢,反而是飄風驟雨不可久長。


  李玄都平靜地問道:「不知幾位族老還有什麼意見?」


  李元嬰好似沒有看到谷玉笙的眼色,不顧她的反對,緩緩站起身來,說道:「聖人府邸是聖人血脈,這是整個儒門所公認的,我們李家雖然與太上道祖同姓,但道門上下恐怕無人認為我們是太上道祖的後人,就連我們自己也不這麼認為,偶爾也是玩笑之言。一旦開戰,儒門必然全力馳援聖人府邸,我們以一家之力對上儒門,只怕是有敗無勝,除非是道門也會馳援李家。」


  李玄都道:「這一點,諸位不用擔心,道門是必然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許多人又是一驚,如此一來,就不僅僅是兩家之事,而是儒道兩大勢力的正面交鋒了,到時候誰也不敢說能夠掌控局勢,只怕是能放不能收,到底會是什麼結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李元嬰又道:「如今儒門勢力主要聚集在帝京城中,距離齊州不過幾天的路程,可道門卻有許多人還在江南。」


  李非煙開口打斷道:「明心,莫要長他人威風滅自家志氣。帝京城裡的儒門之人也並非全部。要說江南,儒門的四大學院有三個都在江南,三大學宮中的天心學宮也在江南,部分道門之人無法立刻趕到齊州,儒門之人就能全部趕來了?」


  李非煙十分明白,在這個時候,只能有一個聲音,她必須站出來,以長輩的身份壓住李元嬰。


  與此同時,谷玉笙也伸手扯住李元嬰的衣袖,臉上露出祈求之色。


  李元嬰臉色變化,最終還是悻悻坐下,不再多言。


  李玄都沒有要怪罪李元嬰的意思,又問道:「其他族老呢?還有什麼疑問,可以一併說出來。」


  幾名族老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名為李道泓的白髮老人起身開口道:「與儒門為敵乃是大事,如果族長在三言兩語之間便定下與聖人府邸開戰,那便是拿李家的基業當兒戲!」


  不必李玄都開口,李如是已經出聲道:「那麼依族老的意思,我們李家人便白死了,他聖人府邸想打就打,想殺就殺?是不是他們今天可以在我們祭祖的日子裡跑到我們的墓田殺人,明天就可以闖到這北海堂里殺人?」


  「我沒說李家的人白死了。」李道泓朗朗而言,「這其中也許有什麼誤會,只要誤會化解開就好了,也可以讓聖人府邸做些賠償,何必要大動干戈?畢竟兩家同在齊州,也算是多年的鄰居,能不傷和氣是最好。」


  李如是立刻頂了過去:「殺了人,僅僅是賠償就可以了?我們李家還不至於淪落到用族人的性命換錢!難道在族老的眼中,一個李家子弟的性命竟是這般無關輕重?還是族老覺得,兩家的和氣比自家人的性命更重要?是不是要為了所謂的大局,可以委屈下自家人,然後罵名由族長來擔?」


  都說兔死狐悲,許多李家年輕人立時感同身受,露出悲憤之色。


  李道泓一凜:「我沒有這樣說。」


  李如是望向李道泓,追問道:「那族老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李道泓一甩袖:「我只是說,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誤會。」


  「哪有什麼誤會,當時我就在場,那個聖人府邸的家奴不是不知道深淺,是壓根沒把我們李家放在眼中,一言不合就動手,動手就殺人,如今已經被關押起來,還是半點不怕,比英雄好漢還要硬氣,還能有什麼誤會?」李太一冷冷地接言了,「我剛剛收到呈報,儒門中人已經秘密造訪聖人府邸了,難道他們是來拜年的?」


  李道泓頓時沉默了。


  整個北海堂也沉默了。


  許多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望向了族長的位置,卻又不能直接抬頭直視李玄都,於是只能看到一襲黑色鶴氅的下擺和鞋翹,北海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時間彷彿在此刻停滯了。


  就在這時,李玄都終於開口了:「東皇。」


  李太一轉身面向李玄都,沉聲道:「在。」


  此時任誰也能看出來,雖然當初三先生和六先生一同反對四先生,但如今兩人的境遇是截然不同,三先生已經徹底失勢,可六先生卻是被四先生看重,不但既往不咎,而且還有更上一層樓的架勢。


  李玄都問道:「你說此事不是誤會,可族老卻說是誤會,你怎麼看?」


  李太一答道:「回族長,主和之人,要麼是畏死怯戰,要麼就是與聖人府邸有什麼勾結,沒有其他原因。」


  李玄都未置對錯,又問道:「你剛才也說了,儒門中人已經造訪聖人府邸,你覺得他們要做什麼?」


  李太一朗聲答道:「自然是沖著我們李家和清微宗來的,如今儒道之爭愈演愈烈,不管怎麼說,我們李家都是道門中人,若能除掉李家,等同斷去道門一臂。」


  李玄都提高了問話的聲調:「大禍就在眼前,有些人卻還抱有幻想,你說該如何處置?」


  李太一不掩飾自己的殺意,冷然道:「動搖軍心者,立殺之。」


  李玄都鬆開手中的「叩天門」,兩隻手都按在了扶手上,最後問道:「如果裡通外敵呢?」


  李太一高聲道:「我願親手斬之。」


  李道泓臉色蒼白,冷汗津津。


  李玄都不再說話。


  李太一心領神會,伸手握住「叩天門」的劍柄,拔劍出鞘,轉身走向李道泓。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


  李道泓後退幾步,撞翻了自己的椅子,色厲內荏道:「你、你要做什麼?」


  李太一冷笑道:「你在北海府住的時間久了,只怕是已經忘了天罡、天機二堂,你與儒門的暗中往來,真以為瞞得過別人嗎?!」


  李道泓面無血色:「你、你、你這是、是欲加之罪,我、我、我幾時與儒門有過往來?」


  便在這時,陸雁冰站起身來,從袖中取出一本卷宗,直接打開讀道:「武德十一年五月初六日,李道泓於北海府私宅中密會聖人府邸清客陳玉存,事後收受陳玉存所贈的一萬太平錢以及前朝官窯瓷器兩件。」


  「天寶四年六月,李道泓於東嶽之巔再次與聖人府邸清客陳玉存密談,密談內容不得而知,收受陳玉存五千無憂錢,另有畫聖真跡一幅。」


  「上年十二月,聖人府邸清客陳玉存喬裝改扮,登門拜訪,李道泓此次收受須彌寶物一件,其他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李道泓於外室私宅中藏金五萬餘兩,銀二十餘萬兩,各類珠寶、古玩字畫折銀約三十餘萬兩,共計約百萬兩之巨。李道泓一年分紅例銀不過三萬餘兩銀子,家中每年開銷卻高達四萬餘兩,其家財從何而來,實不可問。」


  陸雁冰合上手中的卷宗,望向李道泓,問道:「還要我繼續念嗎?聖人府邸給了你那麼多銀子,總不會是他們錢多燙手吧?」


  李道泓已經說不出話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陸雁冰繼續說道:「從武德十一年到天寶八年,總共九年的時間,你到底泄露了多少機密,哪怕是天機堂和天罡堂都未能查明,甚至不知你與儒門之人暗中勾結之事。直到天寶七年,你府上管家的兒子因為不滿於你孫子強納了他的青梅竹馬為妾室,暗中到天罡堂檢舉揭發,這才有了這份卷宗。也難怪你要站出來替聖人府邸說話,拿錢辦事,可真是天經地義。」


  李道泓面如死灰,嘴唇顫抖,想要求饒,卻又不知該如何求饒。


  李玄都沒有說話,只是漠漠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他早就說過要一整清微宗的風氣,所以這些卷宗材料是早已準備好的。李道虛在位時,因為某些顧慮,將這些事情按下不發,暫時封存在了天罡堂中,李玄都接過大位之後,便將這些卷宗調了出來,這也是他帶著陸雁冰這個天罡堂的堂主返回李家的原因。


  李玄都本不想在此時發難,而是打算讓他們先過一個好年,只是因為形勢變化的緣故,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只好現在拿出來了。


  大年初一的時候,李太一在茶樓中就已經得了李玄都的交代,知道自己今日的差事,於是當著眾人的面乾脆利落地一劍砍下了李道泓的腦袋,鮮血噴出一尺多高。


  「叩天門」不曾沾染半分血跡。


  李太一望著無頭屍體,冷冷道:「死在『叩天門』之下,真是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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