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奴
大年三十,晚上就是除夕夜,按照習俗,過了午時便可祭祖。
這次祭祖與在祠堂中的祭拜不同,是前往城外墓田祭拜。李家的先祖大多都安葬在此地,只有少部分人以宗主之禮安葬在了清微宗中。
李玄都一早便出城來到李家的墓田,雖說李家的墓田無法與皇家陵園相比,但也有供人歇息的居處,是個不大不小的莊子,裡頭頗為雅緻,李玄都便先在此地稍作等候,待到午時過後,再去祭祖。
隨同李玄都一起過來的還有眾多李家之人,「道」字輩的族老們、有身份的「如」字輩之人,可以登堂入室,與新族長說會兒話,族老們坐著,晚輩們大多站著。至於其他人,卻是連登堂入室的資格也沒有了,只能候在外面。
因為時辰還早,李玄都隨意應付了一會兒之後,便請諸位族老自便,他徑直去了書房。
李太一不耐與這幫老傢伙們共處一室,獨自走出莊子,就看到陸雁冰正指揮著一行人抬著諸多供品朝這邊過來。
李太一撇了撇嘴。
瞧這架勢,她倒像是李家的女兒或者媳婦。
這位師姐萬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千萬別失勢,若是失勢,可要小心她翻臉不認人。
至於那位四師兄,以前他是一千個不服氣,只是到了如今,不服氣也是不行了,最起碼他自認沒有四師兄的容人之量。如果他處在四師兄的位置上,三師兄是如何也不能活的。
李太一正想著這些,忽然聽到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滿臉污垢的女子飛奔到那一行抬供品的李家子弟跟前,急聲說道:「有人追殺我,還請出手相救!」
一行負責抬供品的李家子弟不由一怔,然後就見遠處有幾十個人吆喝著追過來,更是驚訝。
雖說北海府不比東海三十六島,但李家在此紮根多年,也不容小覷,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來李家的墓田撒野?還偏偏挑在大年三十這一天?不知道這是清平先生接任族長后的第一次祭祖?
幾名李家子弟紛紛望向陸雁冰,等她拿主意。
陸雁冰皺了下眉頭,覺得有些蹊蹺。
只是不等陸雁冰深思,那些人已經沖了過來,都是儒衫打扮,竟是無視一眾李家子弟,便要直接拿人。
陸雁冰便不得不說話,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來這裡撒野!」
為首一人是個中年男子,卻是絲毫不怕,略一拱手道:「小人聖人府邸門下沐恩,奉主家之令抓捕逃奴。」
此人雖然自稱「小人」,但口氣卻半點不小,哪怕是面對陸雁冰,也是傲氣十足。
陸雁冰立時明白,難怪這夥人敢不把李家放在眼裡,原來是天下第一世家到了。
何謂天下第一世家?當年聖人後裔衍聖公曾放言:「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與上清張、鍾離徐而已。上清張,道士氣;鍾離徐,暴發人家,小家氣。」張家就是世代居於吳州上清府的正一張氏,鍾離徐則是起家於蘆州
鍾離府的皇室徐氏。當年說這話的時候,張家還未因為變故而衰弱,正值鼎盛,徐家更是如日中天,天下獨尊,聖人府邸連這兩家都不放在眼中,更何況是一個北海李家?
若是平時,陸雁冰也不會貿然招惹這天下第一世家,可此時卻是不行,冷哼道:「我不管你是什麼府邸,這裡是李家的墓田,你們在這裡鬧事,便是不合規矩。來人,將他們拿下,聽候發落,一個也不要放走了。」
那中年男子臉色微變,沉聲道:「你們李家是要與我們聖人府邸為難了?」
一個李家子弟放下手中供品,譏諷道:「聖人府邸便了不起嗎?你們聖人只是被封王,我們李家祖上還是太上玄元皇帝呢,可比你們高出一籌。」
中年男子面露怒色,不見他如何動作,瞬間來到這名李家子弟的面前,只是一揮掌,這名李家子弟便筋折骨斷,胸口凹陷,眼見不活了。
李太一早就瞧見了這夥人,他只是雙臂環胸,只當看熱鬧。在他看來,此事卻是蹊蹺,這裡是李家的墓田,周圍都是李家的祭田,又不是北海府城內,怎麼追捕逃奴追到這裡來了?再有就是,李家今日出城祭祖,弄出了好大的陣仗,早已是人盡皆知,偏偏在這個時候生出事端,恐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他倒要看看這些人能耍什麼花招。
只是李太一沒有想到這夥人竟然如此狂妄,就這般直接出手殺人。
李太一猛地按住腰間雙劍,向陸雁冰這邊掠來。
陸雁冰也是吃了一驚,取出自己的佩劍「紫螭」,同時發出一聲好似劍嘯的唿哨。
這裡聚集了大批李家子弟,而半數李家子弟都有清微宗的背景,立時知道這是出事了,紛紛朝這邊湧來。雖說因為今天祭祖的緣故,許多人未曾帶劍,但也不容小覷。
這一伙人立刻擺出迎敵的架勢。
李家眾人不敢怠慢,有的圍堵去路,有的返回莊子報信,剩下的一擁而上。
李太一在前掠途中,拔出了自己的雙劍,一馬當先地對上了那名為首的中年男子。
陸雁冰見李太一出手,便放下心來。
雖說她不太喜歡這個師弟,但不可否認,這位師弟的確是天賦驚人,無論是練氣練劍,還是與人實戰,都遠勝常人,讓人十分放心。
但見李太一身形輕靈,倏來倏往,劍招攻人,出手詭奇,雙劍或虛或實,極盡飄忽,雖然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便在眼前,卻讓人覺得飄飄緲緲,如煙如霧。
那中年男子出手極重,揮掌之間,發出猛烈的呼嘯聲響,好似金石之聲。他的每一掌都是攻向李太一身上各處要害,但總是差之毫厘。
陸雁冰持劍虎視眈眈,喝道:「混賬,還不束手就擒?」
中年男子心知情況不妙,猛地運起全部修為,朝著李太一平推而去,意圖逼退李太一。便在此時,陸雁冰終於出劍了,直指這中年男子的咽喉要害。
中年男子心中一驚,趕忙雙掌一封,擋下陸雁冰的這一劍,結果卻被李太一乘虛而入,嗤嗤兩聲
,刺在中年男子的雙手腕脈之上。
中年男子的雙臂頓時癱軟垂落。
另一邊,這名中年男子帶來的一眾隨從們,雖然修為不俗,終究逞強逞錯了地方,加上寡不敵眾,不大一會,便被李家眾人拿下。
這裡的變故自然驚動了莊子里的族老們,李家之人前來稟報時,李非煙正在和李世興閑談,說起當年李卿雲還在世時的許多事情,原本不想理會,沒有想到鬧出了人命,這就不能不管。
正如李玄都所說,如今李家是以李玄都為尊,卻以李非煙為長,她不說話,旁人便不好越過她貿然開口。
李世興看著李非煙道:「師姐,你看怎麼辦?這夥人也著實欺人太甚,竟然鬧到我們的墓田來了。」
李非煙皺了皺眉頭,說道:「當年金帳大軍南下,聖人府邸便投降了金帳,大魏太祖驅逐金帳,他們又歸順了大魏,實在是丟盡了聖人的臉面。這次竟然敢在我們這裡逞凶,斷不能忍。子起,你去看看,問問那個逃奴又是怎麼回事,然後再做計較。」
「子起」是李世興的表字,如今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不過李非煙還記得十分清楚。
李世興應了一聲,起身出去。
此時陸雁冰已經開始詢問那個逃奴了。果然不出李太一所料,這個逃奴也不是尋常人,身份非常複雜,既是李家之人,也是道門中人,出身清微宗,奉了老宗主李道虛的命令潛入聖人府邸。她此時出現在此地並非偶然,因為老宗主飛升太過倉促,新宗主李玄都剛剛接手,原本的許多聯繫渠道還未恢復,她在情急無奈之下,只能另想辦法,剛好她聽說新任宗主、族長李玄都要返回北海府祭祖,於是算好日子特意趕在今日前來,想要面見新宗主,只是不曾想泄露了蹤跡,才惹出了這檔子事。
陸雁冰聽到「奉了老宗主的命令」之後,便知道這件事不是她可以管的,於是與李世興一道來見李非煙。
李非煙聽聞之後,對李世興說道:「子起,你去親自看住這些人,不要讓一人跑了或是死了,等我回來再做處置。」
李世興應下,轉身離去。
李非煙則帶著陸雁冰去見李玄都。
書房中只有李玄都和秦素兩人。
因為這處莊子是暫時落腳休憩的場所,沒人在此長住,所以書房中空空蕩蕩,書架上也沒什麼書,只有一張棋盤和兩盒棋子。
此時李玄都正與秦素下棋,兩人的棋力差距不大,殺得難解難分,黑白大龍糾纏,犬牙交錯,李玄都以兩指捻著一枚棋子,雙眼緊盯著棋盤,沉吟不定,遲遲不曾落子。秦素坐在李玄都對面,單手托腮,不看棋盤,而是專註地望著李玄都。
李玄都見李非煙和陸雁冰過來,順勢將手中棋子擲回棋盒,笑問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李非煙將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重複了一遍。
李玄都緊蹙眉頭聽著,立時想起了李道虛留給他的那份名單,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