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飛升離世
李玄都一掌擊退李道虛之後,並未追擊,而是問道:「師父,到了如今,您老還要自誤到幾時?」
李道虛驚而不怒,輕吸一氣,流淌鮮血倒歸七竅,問道:「這是何種手段?」
李玄都答非所問道:「我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
不知何時,謝雉竟然來到了不遠處,喝問道:「哪家的社稷?又是哪家的日月?」
李玄都看了眼謝雉,還是回答道:「天下人的社稷,天下人的日月。」
「恐怕是秦家的社稷,秦家的日月,你是秦家的女婿,說到底還是為秦家爭天下,何必裝出為了天下蒼生的模樣!」謝雉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李玄都並不動怒,平聲靜氣道:「我聽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謝太后此時還口出惡言,看來是不知死期將至。」
謝雉還要說話,就聽李道虛開口道:「住口,退下。」
雖然李道虛的神態語氣不見絲毫厲色,但謝雉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無論如何不甘,也不敢忤逆自己最後的靠山,只能熄聲退至一旁。
李道虛此時仍舊沒有拔出「叩天門」的意思,而是將自己的一身劍氣悉數匯聚到右掌之上,說道:「我記起來了,這是『正氣歌訣』,原來如此。當年那位大丞相之所以身死,是因為大晉氣數已盡,你今日卻是氣數鼎盛。那麼……我想再試一下方才的一掌。」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道出一個「好」字。
下一刻,李玄都和李道虛同時出掌。
李玄都掌中仍是蘊含「浩然正氣」,他在恍惚之間有一種明悟,師父之所以把見面地點選擇了社稷壇,似乎不是巧合那麼簡單。畢竟師父早年也曾求學於萬象學宮,對於儒門的手段並非一竅不通,若不是這匯聚天下氣運的社稷壇,他的「正氣歌訣」也不可能一朝而成,今日種種,難道都是師父有意為之?
不及李玄都深思,李道虛的一掌已經攻至。
李道虛所用仍舊是自己的一身磅礴修為,一氣流轉千里,悉數化作劍氣,雖然劍氣越來越強盛,但也即將盛極而衰。
不過這也意味著,這是李道虛的傾盡全力一擊。哪怕沒有「叩天門」相助,也非同小可。
兩掌相交,這次盡出全力的李道虛身形巨震,衣衫獵獵作響,卻不曾後退半步。
李玄都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好似被利劍穿過,無一處不痛,無一處不傷。所謂萬劍穿身,也不過如此。「萬華神劍掌」用到這等程度,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只是就在此時,李玄都忽覺自己體內也有劍氣生出,湧向四肢百骸。剎那間,他好像置身天地樞機中心,東方蒼龍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南斗二十八宿,圍著他徐徐轉動,發出如雷響聲。
李玄都一路走來,所
學無數,可那都是別人的,「北斗三十六劍訣」是李道虛的,「逍遙六虛劫」是徐無鬼的,「太平青領經」是太平道祖師的,「太陰十三劍」是太陰真君的,「慈航普度劍典」是慈航祖師的,「龍虎劍訣」是祖天師的。
真正屬於李玄都自己的,還是「南斗二十八劍訣」,雖然也有部分前人基礎,但更多蘊含李玄都自己的感悟體會。
以後李玄都真正傳於後世之法,還是「南斗二十八劍訣」。
這一刻,李道虛的劍氣震動李玄都體內百骸諸竅,使得「南斗二十八劍訣」自行應敵。
先前李道虛佔據自己體內的地利,擊潰了李玄都的六劫之力,這次變成了李玄都佔據地利優勢,又有「浩然正氣」的人和,以劍氣擊潰了李道虛的劍氣。
李玄都掌中劍氣順勢倒灌入李道虛體內。
李道虛再也堅持不住,身形向後倒退出去,周身氣機急劇潰散,滿頭白髮胡亂飄拂。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
生死輪迴,死盡生至。
「北斗三十六劍訣」橫行天下一甲子,終於是敗給了後起的「南斗二十八劍訣」。
正如這天下大地,死人太多,戰亂太久,也該到了休養生息的太平時節。
李道虛踉踉蹌蹌向後倒退,李玄都站在原地未動,只是雙眼緊緊盯著李道虛。
四周的「太始劍氣」開始呈現出潰散之勢,卻又沒有立刻潰散,仍舊使得旁人半步不得入。
便在這時,李道虛抬頭望向李玄都,師徒二人四目相對。
李玄都沒有從師父的臉上和眼神中看到任何懊惱和不甘,反而看到了一抹古怪的笑意,既似自嘲,又如解脫,那笑意一閃而逝,卻深深刻在李玄都的心頭。
這一刻,李玄都沒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大喜過望,也沒有弟子不必不如師的豪情壯志,反而是滿是唏噓感慨。
李玄都想要說些什麼,只是剛剛開口,便又卡住,不知從何說起。
李道虛止住退勢后,安靜且平靜地望著這個得意弟子,微微喘息幾聲,說道:「你贏了。」
李玄都搖頭道:「弟子沒有贏,若非師父有意相讓……」
李道虛打斷道:「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沒有那麼多若非。」
李玄都默然。
李道虛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叩天門」,說道:「一步登天不易,步步登高穩妥。張靜修給你鋪墊了第一級台階,徐無鬼送你上了第二級台階,今日我是你的最後一級台階。從今以後,道門也好,天下也罷,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希望你能踐行你的誓言,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
李玄都低下頭去,仍舊恭謹,應道:「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李道虛環顧四周,喃喃道:「江山社稷。」
話音落下,先前
被李玄都和李道虛夷為平地的太社壇遺址上,有一方江山石的虛影憑空出現。
一道光柱自太社壇遺址一直延伸至渺渺不可測的九天之上。
李玄都這才明白,原來師父早已準備妥當。
李道虛邁步走入這道光柱之中。
天幕上的渾淪退去,顯露出五色雲霞,其後有金光萬丈,給彩雲鑲嵌了一道耀眼的金邊。
天風呼嘯,李玄都的衣衫獵獵作響,雲霞縫隙間灑落的金光落在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好像整個人都在熊熊燃燒。
天地間的光明越來越盛,無數由純粹光明形成的「雪花」灑落人間。天空中的五色雲霞涌動翻滾,似是慶賀。
李玄都上前幾步,雙膝跪地,重重磕頭,沉聲道:「不肖弟子李玄都,恭送師父登天。」
李道虛淡笑道:「從今日起,你就是清微宗的宗主,也是李家的家主。」
李玄都身子一顫,沉默了許久,方才輕聲應道:「是。」
李道虛不再多言,身形隨著光柱開始上升。
與此同時,四周的「太始劍氣」也開始散去,所有人都看到了白日飛升的壯觀景象。
一眾道門之人紛紛行禮,齊聲道:「恭送大真人登天。」
城頭之上,欽天監前,凡是道門中人,皆是恭送。
澹臺雲、秦清、龍老人也紛紛舉目望去,感慨萬千,思緒萬千。
自張靜修和徐無鬼聯袂飛升之後,李道虛也飛升離世,此去再無回頭之路。
秦素、張海石、李非煙則如李玄都那般,雙膝跪地,恭送李道虛飛升。
東海方丈島,青領宮。
此時以司徒玄略和李道師為首,眾多堂主、島主齊聚一堂,個個神色凝重,自從老宗主離島,他們便一直守候在這裡,已經有好長時間了。
李道師有些按捺不住,起身推開青領宮的大門,來到門外。
一陣寒風卷著白雪吹了進來。
殿內眾人紛紛望向昏昏暗暗的門外紛紛揚揚的大雪。
李道師道:「老宗主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有消息?」
司徒玄略接言道:「左右就是這兩天了。」
李道師嘆了口氣,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剛邁開兩步,突然一震!
遠遠地,北風呼嘯中傳來了沉悶的鐘聲。
有一名弟子滿面惶恐地飛掠而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進了青領宮,整個人顫抖著,上氣不接下氣道:「老、老宗主的命、命燈滅了!老宗主、老宗主已經離世而去……」
所有的人都倏地站起身。
鐘聲仍舊一聲一聲蒼涼地傳來。
「師兄!」李道師第一個反應過來,奔出青領宮,其餘人也一窩蜂向門外奔去。
鐘聲越來越響,共計一百零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