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觀雪有感
李玄都從玉青園離開之後,又與秦素一起去了玉盈觀,如果說玉青園是正道中人的聚集之所,那麼玉盈觀就是邪道中人的落腳之處。兩者一南一北,中間相隔了一座帝京城。
玉盈觀是玄真大長公主的道觀,佔地夠大,其中的道姑女冠也不算多,想要瞞過他人耳目並不算難。
李玄都上次來的時候是光明正大地登門拜訪,這次便沒有那麼多講究了,直接以「陰陽門」進入其中。
整個玉盈觀大概可以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是眾多女冠道姑的居處,平日功課也是在此地,以玉真殿為主後半部分則屬於玄真大長公主一人,沒有玄真大長公主的許可,等閑人不可入內。李玄都徵得玄真大長公主的同意之後,算是暫時徵用了此地。
最近蘭玄霜便居住於此,同樣作道姑裝扮,對外宣稱是玄真大長公主的好友,事實上在上官莞的牽線搭橋下,蘭玄霜與玄真大長公主也的確有交情。對此,玉盈觀的道姑們有些奇怪,卻也不敢多問。
蘭玄霜不擅長俗務,所以主要只是清修。
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若是巫咸醒來,蘭玄霜便向巫咸討教一些修鍊法門,雖說巫咸境界修為大不如從前,但畢竟是曾經的一劫地仙,其眼界見識還在,每每都能讓蘭玄霜大受裨益。
從天人造化境到長生境,是一個緩慢積累的過程,如李玄都這般一步登天之人,終究是個例少數。
若是巫咸沉睡,姚湘憐醒來,蘭玄霜便會以前輩高人的身份向姚湘憐傳授一些練氣法門,百無聊賴的姚湘憐對此很是痴迷,心中的苦悶幾乎是一掃而空,很是親近蘭玄霜。
玉真殿是玄真大長公主接待客人的正殿,李玄都在此又與巫咸見了一面,詢問起有關四根骨杖的事情。畢竟那四根骨杖是四位大巫遺留,又被儒門得去,不可不防。
巫咸回答道:「巫姑她們專門煉製了這四根骨杖,能殺掉鼎盛時的我,自然不是俗物。用你們道門的劃分,可以算是四件半仙物,合起來便算是一件仙物。而且每根骨杖之中都有一門巫教的秘術,分別對應了四位大巫。」
李玄都立時想起巫陽傳授給自己的「宙之術」,問道:「不知是怎樣的秘術?」
巫咸回憶了片刻,說道:「巫即、巫姑、巫真、巫羅四人分別對應『幻之術』、『體之術』、『魂之術』、『靈之術』。其中『幻之術』和『體之術』顧名思義,就是幻術和修鍊體魄之法,『魂之術』是拘拿魂魄之法,『靈之術』是通靈之術。」
李玄都心思沉重幾分。四根骨杖落在了紫燕山人的手中,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好消息,萬幸的是紫燕山人得到骨杖的時間尚短,而且留給紫燕山人的時間也不算多了。
就在此時,有一名客棧地字型大小夥計帶著滿身風霜從玉盈觀的側門來到玉真殿外,同時帶來了一個剛剛從蜀州傳來的消息。
在座之人都是客棧主事人,倒也不必避諱什麼,秦素直接說道:「都是自家人,直接說吧。」
這名地字型大小夥計依言取出一封密信,誦讀道:「
天寶八載冬月二十五,妙真宗於天蒼山青城舉行升座大典,萬壽真人將宗主之位傳於弟子淵真真人季叔夜。具體過程從簡,直接省卻『傳功』步驟,萬壽真人持宗主信物問曰:『受之否?』淵真真人答曰:『願受之。』護法儀式完成,繼而受承,萬壽真人再問:『傳妙真宗於你,可知受承否?』,淵真真人答:『率眾弟子受承之。』再由萬壽真人宣讀一百三十六條門規后,淵真真人拜受曰:『我宗門規,全真道之戒律,淵真今日率妙真宗弟子受之,宗內上下眾同門共督之、持之。』萬壽真人將宗門信物交由淵真真人之手。由此,升座大典告一段落,眾人起身相賀,妙真宗弟子上前拜見新任宗主……」
「好了。」李玄都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念下去。
夥計微微躬身,熄聲退至一旁。
李玄都從椅子起身,走出玉真殿,來到殿外廊上,負手而望。
秦素同樣起身,跟在李玄都身後一起走出了玉真殿。
今日有雪,帶著一股子冷冽寒意,似乎要滲到人的骨頭裡。雪花落下,白茫茫一片,彷彿將天地之間完全充斥,只能隱約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山影輪廓。
李玄都望著雪幕,任憑點點雪花被風吹進廊下,粘在身上,緩緩開口道:「萬壽真人這是開始準備身後之事了。」
秦素與李玄都並肩而立,輕聲道:「妙真宗竟是從未提起過此事。」
「他們與老爺子關係很深,可能有他們自己的考量。」李玄都說道:「而且道門還未真正一統,我也不是道門大掌教,告訴我一聲是情分,不特意通知我這個太平宗的宗主,也是本分。」
秦素嘆息一聲。
李玄都伸手輕拍身旁的廊柱:「有些事情,還是要再快一些。」
秦素心中明白,李玄都是在說道門一統的事情,不由默然。
此時天色已晚,李玄都和秦素乾脆不回城了,決定在此地暫住一夜。
長夜漫漫,李玄都不想虛度,又不想打擾秦素等人,便獨坐廊下觀雪,繼而觀雪有感,開始修鍊從白綉裳處學得的「無字卷」。
雖然李玄都不需要散去一身修為,但「無字卷」的精妙還是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效果堪稱立竿見影,使得李玄都的修為有了些許增益,雖然增進不多,但以長生境的體量來說,已經十分恐怖,足以讓天人逍遙境躋身天人無量境了。
修為增進的同時也讓李玄都再一次神遊天外。
恍恍惚惚之間,彷彿煢煢孑立蒼茫渾淪之中,不見天地萬物,不見芸芸眾生。忽然之間,又彷彿劈開渾淪,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天清地明。
李玄都再次來到了紫霄宮。
……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玄都漸漸感覺到一股溫暖之意縈繞在身上,慢慢睜開眼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銅爐,爐子里燒的是寸許長的銀炭,燃燒之時,火紅里透著青色,沒有一絲煙,溫暖如春。
李玄都又將雙眼閉上,聽見秦素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你醒啦?」
李
玄都再度睜眼,這次就不是什麼銅爐了,而是秦素的面容,只見秦素一雙妙目正凝望著自己。
李玄都漸漸回神,思緒也變得清晰起來,環顧四周,卻是在一間廂房之中,布置淡雅,不見奢華,極見底蘊和精巧心思,再加上入鼻有淡淡的檀香味,想來這裡應該是玉盈觀的客房。此時房中放置有一尊銅爐,透過爐子外罩的眾多孔洞,隱約可見爐中火光跳躍,照亮了屋內,屋外還是漆黑一片,風雪呼嘯。
李玄都輕輕吐了口濁氣,問道:「我睡了多久?」
秦素輕聲道:「一天一夜,要不是我把你搬到客房,你都要變成個雪人了。」
李玄都有些驚訝:「這麼久,我在廣寒宮中好像只過了大半天。」
秦素道:「看來你收穫不小。」
「可惜仍舊不能躋身元嬰妙境,相差甚遠。」李玄都緩緩坐起身來,然後伸出手掌輕輕撩起秦素的一縷垂落髮絲。
兩人目光接觸,秦素略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下意識地低垂眼瞼,不過緊接著便又抬起目光,與李玄都對視,銅爐里的火光照在她的臉上,當真是明艷不可方物。
李玄都心中微微一動,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纖柔手掌,嘆了口氣,有些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秦素柔聲問道:「怎麼嘆氣了?」
李玄都凝視著她的雙目,輕聲道:「只是忽然有些感傷,從天寶二年到今年,不過六年的時間,卻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好似過了一甲子似的,我感覺自己好像老了許多,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活得卻像個花甲老人。」
秦素打趣道:「你是未老先衰,我可是風華正茂。」
李玄都佯怒道:「相約白頭偕老,你這是變了卦?」
秦素笑道:「你自己也說了,不到三十歲的年紀,還算是年輕人的範疇,到底是誰變了卦?」
李玄都道:「這讓我想起兩首古人的詩: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秦素臉上微微一紅,啐道:「誰要跟你鴛鴦被裡成雙夜?」
李玄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若想要悔婚,直說便是,何必繞圈子。」
這是秦素的原話,秦素無言以對,惱羞成怒,抬手欲打:「不要臉,登徒子!」
李玄都微微一笑:「我幾時輕薄過你?你這麼說我,我可真要輕薄你了,不然豈不是白白背了這個罪名。」
說著李玄都故意伸出雙手,嚇唬秦素。
原本坐在床榻邊上的秦素明知李玄都並非來真的,還是下意識地起身後退拉開距離,同時雙臂交錯身前,作防守之狀。
李玄都沒有後續動作,而是起身下床,伸了個懶腰:「睡了一天一夜,可惜沒在紫霄宮中見到老爺子,看來老爺子出關了。」
秦素一怔:「你是說老爺子……」
李玄都沒有說話,權作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