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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一場夢

  武夫和方士的戰鬥,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武夫能否近身。若能近身,方士陷入絕境,若不能近身,武夫就會被方士玩弄於鼓掌之間。


  巫咸與澹臺雲的交手便是如此,澹臺雲第一次近身成功,一拳打散了巫鹹的法天象地,第二次未能近身,被巫咸強行放逐。


  其實到了長生境之後,勝負的關鍵不在於修為如何,而在於身外之物的助力和臨場應變的機謀,所以雙方交手,誰也不敢說自己穩勝,最多就是勝算更大一些。


  至於巫咸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放逐澹臺雲來爭取幾個時辰的時間,又為何要如同他人一般入睡,自然有她的道理。


  另一邊,李玄都則是陷入了一個悠長悠長的夢境之中。


  呂祖為了點化盧生,讓盧生在黃粱一夢中經歷人生百年。


  五魔教主通過弄假為真的手段拉長了「鏡中花」開啟的時間,「鏡中花」畢竟是死物,沒有意識,時間長短並沒有多大影響,可李玄都並非死物,想要讓一位長生地仙的思緒念頭近乎於靜止不動,對於只有半數修為的五魔教主來說,實在太過強人所難,所以他還是效仿呂祖的手段,讓李玄都在夢中度過一個時辰時間。


  迷迷糊糊之間,朦朦朧朧之間,似睡似醒之間,李玄都隱隱約約聽到好大的雷聲、風聲、雨聲。


  雖說雨聲好入眠,但李玄都還是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噼里啪啦」的雨聲中、呼嘯不絕於耳的風聲中,從一場好睡中緩緩醒來。


  他此時躺在一張拔步床上,所謂拔步床,又叫八步床,乍一看類似於一座四四方方小屋子,可以三面掛帳,只留一面進出,十分封閉,與北方的炕截然不同。


  拔步床一般可以容納兩人,此時李玄都就躺在靠里的位置,一個女子坐在靠外的半邊,依靠著床架,就著床邊的蠟燭,單手持一卷書,正自看得入神。


  這顯然是一間卧房,所以沒有書架、書案等物事,也沒有待客的桌椅,反而有配套的梳妝台和黑檀木雕花的格子櫃,以及一張小圓桌和兩個綉墩,桌上放著一套紫砂茶具。


  再有就是用屏風隔開的小間,供起夜之用。屏風上沒有山水草木,也沒有詩家名篇,反而是繪有一幅「春意盎然」的長卷,此畫大有來頭,乃是前朝大家的《春宵秘戲圖》,雖然只是臨摹,但也可見臨摹之人的深厚功力。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防火的緣故。傳說火神娘娘是未經人事的女子,見得春冊,自然是臉紅耳赤,嬌羞而逃,這火便燒不起來了。


  再看床前女子,雲鬢高挽,顯然已經不是

  姑娘家,而是已婚婦人,身上只穿了中衣,頗為寬鬆,隱約可見幾分春光,畢竟此時的屋中只有兩人,再無他人,自然隨意。


  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秦素。


  瞧這架勢,卻是兩人成婚多年,已經是老夫老妻了。


  聽到李玄都動靜,秦素放下手中書卷,轉頭望著他:「紫府,你醒了。」


  李玄都低低「嗯」了一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秦素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中衣,起身道:「你這次真是一場好睡,早年的時候,你可從來不會這麼放縱自己。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天下太平了,也該好好歇一歇了。正所謂『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李玄都坐起身來,掀起薄被,自然不是穿著「陰陽仙衣」入睡,同樣是一身中衣。再看這卧房的布置,談不上公候府邸,只能說是一般富貴人家的水平。畢竟真正的大戶人家安歇時,都會有丫鬟在外間值夜,隨時聽候吩咐,所謂的暖床丫鬟也不是戲說,這間不大的卧房可裝不下這麼多丫鬟。


  就在李玄都愣神的這會工夫,秦素已經穿好外衣,畢竟不是大禮服,只是家居常服,倒是不必旁人從伺候搭手。


  李玄都從床上起身,就穿著一身中衣,推開一扇窗,外面的大風立時裹挾著濃重的濕氣吹了進來。窗外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有池塘竹林,還有假山,倒是頗有意趣。


  秦素正坐在妝台前慢慢梳頭,被這大風一吹,髮絲凌亂,不由嗔道:「紫府,你幹嘛呢?」


  有詩云:「夢裡不知身是客。」人在夢中,不管如何光怪陸離,總是難以意識到自己身在夢中,不管如何不可思議,也覺得理所當然。


  李玄都此時也是如此,喃喃道:「天下太平,誰是皇帝?」


  「你這是一覺睡糊塗了不成?」秦素失笑道,「你說這話,是責怪爹爹沒給我一個公主名號?還是想做一回駙馬?」


  李玄都聽到這話,突然「記」起了許多事情。


  如今已經是大幽應龍十年,新朝初定,天下太平,道門一統。


  當年秦清率領大軍入關,橫掃天下,從遼王變成了新朝皇帝,立國大幽。李玄都也成功整合道門,成為居於三十六位真人之首的道門大掌教。


  大幽應龍元年,李玄都迎娶秦素,江湖中不再稱其為「秦大小姐」,而是紛紛改口「秦夫人」,「清平先生」也漸漸少有人提及,取而代之的是「大掌教」、「掌教真人」。


  因為李玄都身份不俗,乃是道門之主,分量不遜於

  人間帝王,自然不能再去做什麼駙馬,於是秦清乾脆不給秦素公主名號,直接不提此事,所以秦素才有如此一說。


  此時李玄都和秦素並未居住在終南山的萬壽重陽宮,而是隱居於劍秀山的忘劍峰上,畢竟道門不是朝廷,各宗有宗主,沒那麼多大事要李玄都處理,他也樂得清閑,一年中有大半年是居住在忘劍峰上。


  至於太平客棧和清平會,被李玄都合併為清平宗,由裴玉擔任宗主。


  在大幽三年的時候,秦素生下了一個女兒,按照李家的輩分「謹道如法,長有天命」,是「法」字輩,只是李玄都自己都沒有按照輩分範字取名,更不會非要按照範字給女兒取名,而是取名為李若煙。按照道理來說,晚輩取名應該避諱長輩的名字,李玄都沒有想在取名一事上別出心裁,是李非煙主動取了這個名字,因為她膝下無子女的緣故,對待這個小孫女視若己出,哪怕被石無月取笑是兩個煙煙,李非煙也不在意。


  如今李若煙已經七歲,因為還未成人,所以沒有取字,只取了一個小名「曉白」,這個小名倒是寓意頗多,娘親秦素表字「白絹」,外祖父秦清表字「月白」,外祖母白綉裳姓白,至於李玄都,硬要說的話,可以是懷念張白月。


  總之,一家人都很滿意這個小名。


  李玄都問道:「曉白呢?」


  秦素道:「被她的好師兄帶著下山去了,應該快回來了。」


  李玄都點點頭,又問道:「今天有什麼安排?」


  坐在妝台前的秦素轉過頭來,眨了眨眼:「大事沒有,雜事卻是許多,興許要忙上一整天。」


  秦素故意咬重了「一整天」三個字。


  李玄都皺了下眉頭,只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可具體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便在這時,房外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爹爹,爹爹。」


  秦素臉上頓時露出無奈的笑容:「難怪都說女兒與爹爹親。」


  李玄都心中生出陌生的感覺,嘴上卻應了一句。


  然後就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推門闖了進來,臉型十分肖似秦素,不過眉眼卻更像李玄都。


  小丫頭張開雙手,向李玄都跑來。


  李玄都順勢將她抱起,視線剛好對上女兒的雙眼。


  這一刻,不知是不是李玄都的錯覺,他在恍惚之間竟看到女兒的雙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


  小丫頭雙手環住李玄都的脖子,趴在他的耳邊,輕輕吐出一個低沉晦澀的音節。


  李玄都心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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