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三事(五)
第十五章 二三事(五)
「紫青雙劍」夫婦二人護送著高家一行人往江州而去。
自從江州總督和織造局監正被被江州豪族們聯手趕走之後,江州的地位就有些奇妙了,隱隱有脫離朝廷掌控自立的架勢。正因如此,若是江湖人與朝廷起了衝突,通常會去江州避難,另外兩個避難去處分別是西北和遼東,不過西北和遼東都是苦寒之地,哪裡能與繁華江南相比。
不過在江南地界,各種勢力也是錯綜複雜,魚龍混雜。這也在情理之中,苦寒之地人煙稀少,地廣人稀,所以外在環境的壓力更大,而人際相處的壓力較小。繁華之地人煙繁茂,所以外在環境的壓力更小,而人際相處的壓力更大。
故而想在江州立足,不能靠打打殺殺,要靠人情世故。說到底,還是要和江州本地的豪強打好關係,所以那封寫給蘇雲媗的書信就尤為至關重要。
一行人總共六人,老僕負責駕車,「紫青雙劍」夫婦兩人和那年輕讀書人都是騎馬而行,剩下的婦人、稚童、姑娘則是乘坐馬車。
車廂內,那個看起來相貌平平的姑娘坐在陸姓婦人的對面,掀起車窗帘子看了眼沿途景色,對婦人說道:「陸姐姐,你說到了江州之後,我們能見到那位蘇大仙子嗎?」
陸姓婦人遲疑了一下,說道:「應該能吧。」
姑娘嘆了口氣,「真要說起來,這位蘇大仙子也是半個苦命人,成婚當日,丈夫就成了一個廢人,雖說蘇大仙子也好,蘇夫人也罷,都不必靠男人支撐門戶,可一輩子的時間還長著呢,真要一個人支撐一輩子,也是一件苦事。」
陸姓婦人白了她一眼,「與其擔心人家,你還是想想自己吧,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至今還沒成親,你以前總說蘇大仙子、秦大小姐如何如何,可現在的情況是蘇大仙子已經嫁人,秦大小姐也已經定親。你難道一輩子不嫁?我把你剛才的話原樣還給你,一輩子還長著呢,這夫妻說白了就是老來伴罷了。」
姑娘臉上露出不耐之色,無奈道:「我的好姐姐,你就別說了,誰說不嫁人了,要是有合適的人選,我立馬就嫁還不行?」
「合適的人選?什麼叫合適的?差不多就行了,難道非要名動天下的年輕才俊?自從顏真人離開正一宗后,就只有一位清平先生了,可清平先生這等人物娶的是妻子嗎,娶的是家世,是兩家聯姻,其實顏真人和蘇大仙子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世上的夫妻,終究是逃不開『門當戶對』四字。」陸姓婦人感懷道,「所以呢,娶妻也好,嫁人也罷,最怕的是高不成低不就,不上不下最難受。」
姑娘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和尚念經。」
婦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姑娘見婦人沒有再說教下去的意思,轉而說道:「我們為什麼不回蘆州呢?太平宗已經不是當年的太平宗了,如今的宗主是清平先生,地師也已經飛升離世,誰還敢招惹太平宗?我們又何必去江州寄人籬下。」
陸姓婦人苦笑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雖然姓陸,但已經是高家的人,就算回了娘家,又何嘗不是寄人籬下?」
姑娘嘆了口氣,「同樣是陸夫人,同樣是沒了丈夫,那位卻能執掌太平宗大權,我聽說清平先生很是倚重她,若論權勢,比起當年沈大先生在位的時候還要更進一步,而我們卻只能寄人籬下。真是同人不同命。」
陸姓婦人明白姑娘是在說嫁給了沈大先生的陸夫人,臉色淡然道:「有得就有失,我雖然寄人籬下,但有宏兒,她高高在上,卻是孤身一人,到底是誰過得更好一些,還不好說。」
便在這時,馬車緩緩停下。負責駕車的老僕在外面說道:「小姐、夫人,下來歇歇吧。」
此時一行人停在了一條小溪流旁,紫青雙劍夫婦二人已經開始準備生火。江湖中人,能做到辟穀的還是少之又少,而且對於武夫來說,辟穀不利於體魄氣血,所以該吃還是要吃。不過出門在外,不可能事事周全,多半是隨身攜帶的乾糧和肉乾等食物,若是有條件,就生火熱上一熱,若是沒有條件,只能是直接吃了。
此時便是有條件的情況,夫婦兩人做起這些也是輕車熟路,顯然是常在江湖行走。
陸姓婦人和那位姑娘下來馬車后,也去幫忙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只留下名叫宏兒的孩子坐在馬車上。
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年輕書生下馬後,來到小溪旁邊,清洗著手上的傷口,那是被官軍追殺的時候留下的,雖然已經包紮好了,但因為騎馬要握著韁繩的緣故,傷口又有些開裂。
這個年輕讀書人不姓高,與高家也沒什麼關係,他是三年前搬到陸姓婦人隔壁的,鄰里相處和睦,逐漸熟識。這次官軍拿人,他算是被殃及池魚,只能跟著高家之人一路逃了出來,萬幸沒有死在官軍的手中,只是科舉功名,恐怕要付諸東流了。
書生清洗了傷口之後,望著自己的手掌怔怔出神。陸姓婦人看到之後,對姑娘使了個眼色,然後向書生走去。
「陳先生,這次的事情真是對不住了。」陸姓婦人在不遠處站定,歉意道,「沒想到把你也牽累了進來。」
陳姓書生被背後突然響起的女子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是陸姓婦人,趕忙站起身來, 擺手道:「陸大嫂這是哪裡話,沒什麼關係的。」
陸姓婦人嘆了口氣,「怎麼會沒有關係,你明年不是要考舉人嗎?」
陳姓書生笑容勉強道:「舉人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考上的,以我的才學,本也希望不大。」
話雖如此,陸姓婦人如何看不出陳姓書生其實是在強顏歡笑,寒窗十載不就是為了金榜題名嗎?
陸姓婦人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辭,說道:「等我們到了江州,安頓下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如今廟堂腐朽,奸佞橫行,這種官不做也罷……」
陸姓婦人話還沒有說完,忽然發現年輕書生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我……哪裡說錯了嗎?」
「沒、沒有。」書生搖了搖頭,「只是這『奸佞橫行』四字,還是要慎言。」
陸姓婦人皺了下眉頭,「若不是奸佞橫行,我們何以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書生點頭道:「說的也是。」
說罷,書生轉身向紫青雙劍夫婦二人那邊走去。
陸姓婦人雖然覺得奇怪,但也只當書生經歷了一番變故之後,受到了驚嚇,沒有過多深思。
書生不緊不慢地來到夫婦二人身旁,拱手作揖,「有勞兩位了。」
周秋雖然有些詫異書生此時前來道謝,但同樣沒有多想,正要說話,就見在書生低頭的時候,從他後頸衣領位置激射出點點寒芒,他心中一驚,可已經來不及躲閃,只覺得胸口一涼,已經是遭了暗器的暗算。
周秋感覺自己整個人一僵,已經是動彈不得。他艱難低頭,只見自己的胸口上有幾根銀針,此時只剩下針尾還勉強露在衣衫外面。
周秋艱難開口道:「這、這是……青鸞衛的獨門暗器。」
房夏怒喝一聲,已經拔出腰間佩劍,朝著書生刺來。書生輕描淡寫地以兩指夾住劍身,淡然道:「若是你們夫妻二人聯手,我尚且忌憚三分,此時只剩下房女俠一人,如何是我的對手?」
房夏感覺到自己長劍上傳來的勁力,臉色驟變,「歸真境修為?你是青鸞衛的人!」
陳姓書生沒有否認,「是又如何?」
此時陸姓夫人、姑娘、老僕、宏兒也都靠近過來,驚疑不定,他們隱約已經猜測到了部分事情真相,又有些不敢相信。畢竟一個書生,卻身懷不俗修為,還與他們做了三年的鄰居,要說這個書生沒有其他心思,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高家的老僕上前一步,護在一眾婦孺面前,沉聲道:「陳風,你要如何?」
陳風沒有回答老僕的問話,而是望向了陸姓婦人,「陸嫂子,你方才問我,你們為何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你覺得是因為朝廷之中奸佞當道的緣故,我覺得不對。在我看來,你們才是所謂的奸佞之輩,所以活該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陸姓婦人聞聽此言,不知是怒是懼,臉色發白,胸口不住起伏。
那位相貌平平的姑娘忍不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陳風微微一笑,「很簡單,早在天寶四年的時候,朝廷就已經發現你的蹤跡,並派遣我前往江陵府。天寶五年的時候,我搬到了你們的隔壁,隨時可以將你們拿下。只是不知道什麼緣故,朝廷遲遲沒有下令,於是我也不好動手,於是又讓你們逍遙了三年,我也與你們做了三年的鄰居。」
說到這兒,陳風頓了一下,感嘆道:「你們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不能喝酒,不能殺人,還要學窮酸們文縐縐地說話,我都快要瘋了。」
「現在好了,我終於解脫了。」陳風長長舒了一口氣,「朝廷下令拿人,只要把你們帶回帝京,我這趟差事也算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