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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老汗

  第七十章 老汗

  在薩滿和也遲的帶領下,李玄都和月離別穿過外殿,來到老汗的書房外面,到了這裡,也遲和月離別止步,由薩滿領著李玄都進入老汗的書房之中。


  這是李玄都第一次見到金帳大汗。


  這是一位身材適中的老人,哪怕是年老變矮之後,仍舊不見瘦小,可以想象,老人在自己壯年時必定是身材高大。老人躺在躺椅上,不曾環剃去頂上一彎頭髮,也不曾將兩旁頭髮編成垂綰兩髻,更不像中原人戴冠束髮,就這麼隨意披散下來。兩條雪白劍眉之下的眼神已經渾濁,但仍舊銳利,彷彿鷹隼。


  雖然有中原有不能直視皇帝的規矩,但在金帳,李玄都不打算遵守這個規矩,特意看了老人的面部和露在外面的手背,發現沒有老人常見的褐色斑塊,由此可見,國師的調理已經卓見成效。道門中常說「鶴髮童顏」,意思是仙鶴羽毛一樣雪白的頭髮,孩童一般圓潤晶瑩的面色,乃是長壽之貌,許多境界修為高深的老人如李道虛、張靜修等人便是如此。而普通人年老之後,皮膚鬆弛,皺紋橫生,更有老年斑生出,這便是極大的區別。如今坐在李玄都面前的老人雖然談不上「童顏」,但是比起其他老人已經好上太多,如何也不能與傳說中的將死之人聯繫起來。


  這就是唯一在世的人間帝王,甚至在許多普通牧民眼中,這是一位似人似神的存在,是長生天派來牧守草原的使者。


  李玄都不信天命所歸的說法,在他看來,什麼是皇子公主?不在於他們懂多少禮數,也不在於他們穿什麼衣服,關鍵在於他們是皇帝的子女,所以許多人再怎麼學皇子、學公主,禮儀多麼好,穿著多麼像,終究不是皇子公主,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做皇帝的父親。什麼是帝王?不在於帝王的空名,也不在於那把椅子和那身衣服,而是手中有無實權。顯而易見,天寶帝不能算是名副其實的帝王。


  在李玄都觀察老汗的時候,老汗也睜開了雙眼打量著李玄都,銳利的目光變得柔和,不像一位從屍山血海中走過來的鐵血帝王,倒像是一個慈祥的老人。


  李玄都與老汗的目光微微接觸,沒有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將雙手高舉過頭,隨後將右手捂在胸前,同時躬身,以示敬意。這是金帳人的躬身禮,在行禮這方面,金帳人並不執著於中原人的跪拜之禮,哪怕是面對老汗,也不必下跪。


  老汗受了李玄都的一禮,擺了擺手示意李玄都直起身來,說道:「中原的使者,你叫什麼名字?」


  李玄都回答道:「回稟大汗,我叫秦玄策。」


  老汗點點頭:「使者為我帶來了一個什麼樣的消息?如果是不好的消息,那就不必說了。我年紀大了,維持一天的好心情並不簡單。」


  李玄都說道:「部堂大人同意老汗提出的第二個條件。」


  老汗似乎並不意外,淡然道:「有條件的議和。」


  李玄都點頭道:「是的。」


  老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說道:「用你們中原人的話來說,這叫做『權宜之計』,當然,這個所謂的『權宜之計』是對於雙方的,趙政年富力強,坐擁遼東鐵騎,卻困於遼東一地,想要罷戰休和,趁此機會入關南下。而我垂垂老矣,王庭之中暗流涌動,也想停止戰爭,從容安排後事。還是用你們中原人的一句話來總結,這就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傷』。」


  李玄都只能附和贊同。


  老汗似乎不想太過深入地討論議和之事,說完之後立刻轉變了話題,「想要從容安排後事,除了停止戰爭之外,還需要時間,但是長生天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哪怕我是草原的大汗,也很難忤逆長生天的旨意。正如許多人說的那樣,汗王只是長生天的使者,對,我們同樣是使者,你是中原的使者,而我是長生天的使者,使者怎麼能忤逆主人的意思?」


  李玄都開口道:「我們中原還有一句話,叫做『人定勝天』。」


  「人定勝天,逆天而行。」老汗顯然對於中原有著頗深的了解,「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任你是戰無不勝的人間至尊,待得精力漸衰,體魄衰老,想到這個『死』字,心中總也不禁有慄慄之感。我一輩子都在信奉長生天,臨死之前,我想反抗一次長生天,不過想要反抗長生天的意志,除了決心之外,還需要實力。我聽說聽說中原有一種類似薩滿的人叫做『道士』,能教人成仙,長生不老,到底是不是真的?中原使者武力超絕,不知使者有沒有長生之術?」


  李玄都沒想到老汗會如此突兀發問,不由微微一怔,沉吟著說道:「長生成仙的確是有的,只是此等境界太過高遠,尋常人難以觸及,若說練氣吐納,延年益壽,那確是有的。」


  老汗眉頭微挑,「如此說來,使者是身懷長生之術了。」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說道:「不敢欺瞞大汗,在下正是道門弟子。我道門始祖太上傳下大道三千、旁門八百,皆可證道得長生,故而這長生之法又分為玄門正道之法和旁門左道之法。」


  老汗來了興趣,問道:「這玄門正道之法和旁門左道之法有什麼區別?」


  李玄都如實答道:「玄門正道之法對資質根骨要求極高,而且要經過數十年苦修,循序漸進,方有可能證道。」


  老汗皺起眉頭,「幾十年,我沒有那麼長的時間。那旁門左道之法呢?」


  李玄都道:「旁門左道之法沒有太多要求,易於速成,但有極大隱患,熬不過去,或瘋、或傷、或殘、或死,熬得過去,則長生有望。」


  老汗嘆息一聲:「長生果然沒有那麼簡單,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長生簡單易得,那麼天下之人豈不是人人都可長生?我記得大魏的明雍帝,他便信奉你們的太上,同樣是帝王之尊,修道練玄二十餘年,仍舊是難逃一死,我又能強過他多少呢?再往大處說,這個難題是古往今來無數帝王都思考過的難題,如此多的聰明人,都沒能想出解決的辦法,我又如何能在短短几年之間解決這個問題呢?」


  李玄都贊道:「大汗英明睿智。」


  老汗淡笑道:「人老了,身體不如年輕人強壯,腦子不如年輕人靈活,唯一比年輕人強的地方就是經驗了。許多簡單易得的道理,不僅僅是老人明白,年輕人同樣明白,只是老人已經用自己的經歷一一驗證了那些道理,對於這些道理的理解更為深刻,而年輕人沒有經歷,也就談不上自己的見解,只是流於表面。這就是經驗。」


  李玄都說道:「事未經歷不知難。」


  老汗笑道:「你們中原人總是擅長把很複雜的話濃縮成簡單的幾個字,這是金帳人比不了的。」


  李玄都沒有接話。


  老汗也不在意,繼續說道:「使者知道我為什麼不與你談議和之事嗎?」


  李玄都搖頭道:「不知。」


  老汗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說道:「因為使者不誠。」


  李玄都心中一驚,面上不顯,問道:「敢問大汗,我何處不誠?」


  老汗臉上並無怒意,「既然見到了我,為什麼不報上你的真實姓名呢?你不姓秦,如果秦道正有你這樣的優秀晚輩,那他早就將你推到台前,而不是藏到現在,更不會讓你來金帳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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