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目盲心明
第六十八章 目盲心明
一夜的工夫,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當第二日陸雁冰再見到李玄都的時候,李玄都不再流淌血淚,而且在雙眼上多了一層黑布。
李玄都手中拄著一根南柯子送給他的竹杖,正漫步於五陽殿前的廣場上。
陸雁冰來到李玄都的不遠處,輕聲道:「師兄。」
李玄都停下腳步,沒有轉身:「我現在越來越佩服玉清寧了,丟了雙眼,不生怨憎之心,還能奏得『九天玄音』,我這才一天,便有些不耐煩了。」
陸雁冰雲淡風輕道:「人家有『心眼』,未必不能視物。」
陸雁冰稍稍頓了一下,微諷道:「一個熬得住四年寂寥失意的人,一個甘於在那片小園子里親自耕田讀書的人,怎麼會耐不住這區區一天的目盲?」
李玄都繼續手持竹杖緩行,微笑道:「師妹,還是你了解我。」
陸雁冰心中生出一股說不清是厭憎還是畏懼的情緒,似乎當初那個眼中有山河的四師兄又回來——哪怕他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李玄都繼續說道:「你剛才也說了,我曾經在那個單獨劃出來的小園子里耕田、讀書,那四年的時間,我做了很多事情,修心、自省、念故人、思慮日後。」
陸雁冰道:「江湖只求快意。」
李玄都轉過頭來,以蒙著黑布的雙眼「望」向陸雁冰,道:「可天下不是江湖。」
「老爺子,大天師,地師徐無鬼,聖君澹臺雲,他們也是江湖人嗎?」李玄都問道:「他們也是只求快意嗎?」
陸雁冰無言以對。
李玄都搖頭嘆道:「老三就是這麼教你的?」
陸雁冰臉色頓時陰沉幾分,道:「四師兄和三師兄的仇怨,莫要牽扯到我這個老五身上,我一個孤弱女子,承受不起。」
李玄都搖頭道:「家裡的事情,你不要參與進來,二師兄也不會參與進來,我會先解決小六子的事情,最後只剩下我和老三。」
陸雁冰低垂下眼帘,黯然無言。
老爺子,小六子,這樣的稱呼,已經多久沒有聽過了?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小的時候,還能有幾分真心,可長大之後,見得多了,懂得多了,心思便也複雜了。他們六人,都是自小長在宗門,所以對於他們來說,宗門就是家,他們更喜歡將師門宗門稱呼為家裡,六個人便如俗世人家的兄弟姐妹一般,從老大排到小六子,師父便是老爺子。
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除了大師兄司徒玄策以外的五人之間生出了各種心思,面上和氣,面子底下心思各異,再到後來,與撕破麵皮也差不多了,簡直視若仇讎一般,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一個人是對的,也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包括李玄都和老爺子。
李玄都沒有再多說什麼,正所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都是些糟心事,說多了也是無奈而已。
距離丹成還有四天的時間,在這四天的時間之中,李玄都也不願意閑著,他打算將體內的傷勢好好「梳理」一番,最起碼做到「逆天劫」是「逆天劫」,「太陰十三劍」是「太陰十三劍」,兩者不要再糾纏在一起。
李玄都問道:「我聽南柯子道長提起過,師妹這段時日都在山上練劍,不知在山上何處?」
陸雁冰道:「請師兄隨我來。」
說罷,陸雁冰在頭前引路,李玄都跟隨其後,兩人來到一處位於丹霞峰後山的天然洞窟,李玄都雖然目盲不可視物,但是他可以通過不斷彈指而逸散氣機,然後通過氣機觸及各處之後的漣漪用來判別大概形貌。
在這座洞窟內,有石桌、石凳、石床,想來是有古人曾經在此地修道。
陸雁冰道:「我在洞內鑿了一個凹槽,在裡面鑲嵌了一顆夜明珠,可供照明,只是我不習慣這等地方,所以還是住在廂房。」
李玄都以手中的竹杖不斷觸碰四周,笑道:「若是師妹不住,那我便住了,正好我這幾年都已經習慣了。」
陸雁冰說了一個「好」字,然後便轉身離去。
當第二日陸雁冰過來的時候,發現李玄都正在以手中竹杖在洞外的地面上書寫劍訣,字由意生,地上行書顯得猙獰詭異,如一隻只從陰間爬出來的惡鬼,十分駭人。
陸雁冰蹲在一邊觀摩,越看越發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是什麼劍道口訣?似乎不是本門之學,而且這也不像師兄的筆跡,若非親眼看到是由師兄親筆寫出,我決然不信。」
李玄都道:「這是陰陽宗『太陰十三劍』的其中一劍,師妹要不要一起參詳一下?」
陸雁冰的表情一僵,搖頭道:「我可沒有師兄這般心大。」
陸雁冰猶豫了一下,說道:「而且我也奉勸師兄一句,這等魔道之劍,還是不練為好。」
李玄都點頭道:「有勞師妹關心,我心中自有計較。」
然後李玄都繼續以竹杖在地上書寫「太陰十三劍」的劍意。
陸雁冰盯著李玄都許久,突然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自己的佩劍「紫螭」,灌注氣機,瞬間綳直劍身,然後直直刺向李玄都,劍尖距離眉心不足一寸。
李玄都好似一無所覺,只是說道:「牆頭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中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陸雁冰狐疑道:「師兄這是在說我?」
李玄都老實點頭道:「是。」
陸雁冰勃然大怒:「老四,你是不是想死?」
李玄都微笑道:「我記得你只比我小一歲,在宗里執掌過慎刑司,又在青鸞衛都督府里做了右都督,師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陸女俠了。」
陸雁冰深深地望著李玄都:「四師兄,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李玄都說道:「恢復境界修為,然後回去見一見老爺子,說些他未必愛聽的話語。」
陸雁冰緩緩收回手中的「紫螭」,說道:「以前老爺子最喜歡你,你也最清楚他老人家的脾氣,你應該知道後果的。」
「我不知道。」李玄都用手中竹杖將地上的劍訣毀去,平靜道:「不試試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