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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帷帽女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帷帽女子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守城士兵過來查看,畢竟如此大的動靜,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出來的,當兵吃餉銀,只是這點餉銀,可不夠賣命的。所以一干守城的士兵,無論是是守城門的,還是守城頭的,就跟沒看見也沒聽見一樣,只求動手的高人趕緊離去。


  女子望著那個人形坑洞,一隻腳尖探出裙擺,在地面上輕輕擰轉,可見繡鞋圓頭鞋翹上綉著白色祥雲。


  一雙繡鞋,兩隻鞋翹,那便是兩朵祥雲。


  片刻之後,在這坑洞處,傳來輕微顫動,有簌簌粉塵落下。


  然後就見渾身灰塵的李玄都伸出雙手扳住人性坑洞的邊緣位置,將自己已經「嵌入」城牆之中的身體給「拔」了出來。


  女子略微有些詫異,隔著白紗凝視著毫髮無傷的李玄都,若有所思。


  衣衫襤褸的李玄都輕輕呼出一口氣,道:「姑娘好生霸道,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毀我一身衣衫。」


  「沒死啊。」女子悠悠嘆了一聲,「既然沒死,那就算你走運。」


  說罷,女子便要轉身離去。


  李玄都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姑娘剛才是在查看城內地勢?難道姑娘是西北大周的探子?」


  「探子?」女子聞言轉過頭來,好像聽到了一個莫大的笑話,反問道:「如果我是大周的探子,那你呢?你又是什幺?難不成是青鸞衛的番子?」


  李玄都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我不是青鸞衛的人,反倒是還與他們有些仇怨,我也不是朝廷的人,我只是一個江湖人。」


  「江湖。」女子一笑。


  「對,江湖。」李玄都說道:「廟堂之遠即是江湖,難道姑娘不是?」


  女子淡然道:「一個小魚塘兒,也配『江湖』二字?」


  如果說李玄都的名字中有『玄都』二字已經是莫大的口氣,那幺這名女子的口氣還要更勝一籌,將一座江湖視為魚塘,恐怕就是當年的「魔刀」宋政也不敢如此誇口。


  李玄都再問道:「不知姑娘出身何處?」


  女子終於不再惜字如金,開口道:「我都沒問你的師門,你倒反問起我了。你這人還算有點本事,可是一身所學頗為駁雜,倒是不好讓人辨認你的根祗。輕身功法中有玄女宗和妙真宗的痕迹,內里氣機卻是用了正一宗、清微宗、神霄宗幾家之長,不過關鍵還是這一身體魄,竟然是從靜禪宗『坐忘禪功』中得來的『漏盡通』,有點意思,佛道雙修之人,著實有好些年沒有見過了,不過也不算太過罕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死在魔刀宋政刀下的上代法相宗宗主便是佛道兩家同修,不過你比起他可差遠了。」


  李玄都沒有反駁。


  他聽說過那位法相宗宗主,身懷道門的「太玄金經」和佛門的「菩提法相」,號稱是一手持佛,一手持道,兩者兼修,乃是實打實的天人無量境修為,曾經在太玄榜上高居第三,可惜遇到了當時如日中天的太玄榜榜首「魔刀」宋政,雙方一場大戰,第三死於第一的刀下,法相宗也從此一蹶不振。


  莫說是現在的李玄都,就是當年最為鼎盛時的紫府劍仙,也無法相提並論。


  不過李玄都心中也是頗為驚駭,因為這名女子一眼就能看破他的底細,僅以這份眼力而言,卻是不輸於藏老人了,只是不知她到底是什麼來路。剛才雙方一番交手,她不過是先天境山巔的修為,可論起搏殺出手,不但狠辣,而且經驗老道,讓李玄都倍感束手束腳,李玄都自付就算兩人是同樣的境界,勝負也至多在五五之數,從這點上來說,這名女子分明是個廝殺經驗極為豐富之人,只是看她先前在客棧中不似作偽的作態,又像是個沒有多少江湖閱歷的雛兒,實在讓人有些想不通。


  縱觀各大宗門的嫡系親傳,事事按部就班,如同春夏之花朵,看似花開嬌艷,可一旦遇上了秋冬寒氣,便要立時凋零,而江湖上的散人則是不同,就像生命頑強的野草,一路摸爬滾打,可謂是野火都燒之不盡,所以若是同境相遇交手,多半是江湖散人取勝,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名女子的出手像是江湖散人,處世像是宗門弟子,而且她出手極快,未能讓李玄都看清到底是什麼路數,所以李玄都現在也猜不透女子的來路。


  女子又是凝視李玄都片刻之後,突然開口道:「我觀世間讀書人,最重養氣功夫,應了儒家亞聖的一句『善養吾浩然之氣』。儒門養氣,從不是循序漸進,而是講究一朝聞道,與佛家的頓悟有些許相通之處,外虛而內實,再由內而外,與道門的由外而內截然相反,最終一口正氣如旭日東升。又如佛家許大宏願,儒家也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說。你明明是道家根基,為何會蘊藏有一口儒家之氣?再加上『漏盡通』這個佛家之表,真是怪哉怪哉。」


  這一刻的女子,眼眸中有光彩流轉,比起顏飛卿眼中的真火還要讓人望而生畏。


  女子譏諷道:「儒不儒,道不道,佛不佛,年輕人,當初給你『坐忘禪功』之人,以及在你心田中種下一顆『浩然』種子之人,怕是存了讓你改弦易轍的想法。」


  李玄都平靜道:「『坐忘禪功』是我殺人得來。」


  女子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那就是給你種下一顆『浩然』種子之人了,儒家講究言傳身教,不知你的儒家師傅是誰?」


  李玄都的雙袖猛然鼓盪,振衣作響。


  女子負手而立,雙眼中的流華漸漸淡去,淡笑道:「看來此人在你的心目中地位很重,看得出來,你是個心智堅毅之人,能讓你轉變想法,想必此人的確不俗,說不定就是捨生取義之人,說起來儒家也就這點本事了,道家不聞不問,佛家自欺欺人,儒家死給你看。」


  下一刻,李玄都身形暴起,雙袖抹出一紫一青兩道流華。


  女子只是伸出一根纖細手指,輕輕一點。


  李玄都體內氣機立時寸寸炸開,發出一連串爆裂聲響,如果說李玄都體內的雄渾氣機是一路鐵騎大軍,那麼女子此舉便等同是四面楚歌,引得大軍人心浮動,嘩變炸營,最終潰不成軍。


  然後女子身形如閃電一般瞬間欺近,一掌在李玄都的胸口看似輕柔地一推。


  前進態勢中的李玄都頓時雙腳離開地面,身形向後飄去,再度撞在城牆之上,不過這一次沒有巨大聲響,在氣機所及之下,李玄都後背所觸及的一小塊城牆,竟是直接化作齏粉,整個城牆厚不過六丈,在這一掌勁力之下,足足化去九尺。


  李玄都從城牆上滑落之後,單膝跪地,吐出一大口淤血,地面上一灘紅色,觸目驚心。


  此時李玄都驚駭至極,女子的這份手段,堪稱是他平生罕見,就算當年的蘇雲媗和玉清寧,在同等境界之下,也未必能比得過。


  女子沒有追擊,只是面無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李玄都的嘴角位置。


  李玄都伸手抹去嘴角的鮮血,勉強運轉「坐忘禪功」,摒棄諸般雜念,渾然忘我,開始調理體內紊亂氣息。


  只是唇角溢出鮮血卻是不見減少,而且更多更濃,甚至七竅之中都有鮮血滲出。


  女子撇了撇嘴,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誰?否則你哪來的膽量敢對我出手?不過算你走運,我給自己定了個規矩,這次出行不殺人。」


  說罷,女子不再去理會李玄都,抬手壓了下帷帽,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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