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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只當曹操怎麼夠(二合一)

  這兩年有個網路熱詞叫「提桶跑路」,意思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工人受不了工廠的勞動強度和管理人員的刁難,連工資都不要了直接跑路,因為桶這玩意兒容量比較大,能夠裝下不少生活用品,擠火車沒座的時候也能往上一坐當凳子用,於是成了很多異地打工者的必備用具。


  提桶跑路的一般都是短期工,而短期工提桶跑路多了,就會變成「老油條」,因為不確定進的廠子是不是黑廠,越來越多的人傾向於「日結」。


  所謂日結,顧名思義,每天結算一次工資,乾的不開心或者有急事,可以隨時撂挑子走人,這種日結工作一般出現在城鄉結合部的勞務市場,木匠、瓦工、電工、油工……這些都是有點技術含量的,剩下的基本都是靠賣力氣和做手工活謀生的農民工,其他大城市做這個的中老年人居多,深圳城市年輕,勞動力相比其他大城市也呈現低齡化趨勢,而龍華區有一個非常有名的人才市場——三和人才市場。這裡聚集了一大批沒有文化,沒有夢想,沒有幹勁兒,不思變通,只求干一天玩三天的躺平族,又名三和大神。


  而季楊楊,如今就是這些人里的一員。


  對於叛逆青年的心理,林躍還是比較了解的,像季楊楊這種父母不在身邊,姥姥姥爺舅舅無限縱容,造就的一個飛揚跋扈、傲慢無禮、極度敏感而又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當他和父母產生矛盾,又被仇敵一番擠兌后,腦海里充斥的不可能是服軟、討饒這種詞語,更傾向於用成功來證明自己不是一般人,諸如「我不混出個人樣就不回來」,「此去南方一定功成名就,把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腳下」,「莫欺少年窮」這一類的想法充斥著他們的大腦,季楊楊更是這些人裡面的佼佼者。


  他的傲慢和自大不允許他跟父母低頭,在北京市的街頭流浪,不能住店沒有錢花,只能去睡公園和地鐵站,但是入秋的北方晝夜溫差大啊,又冷又餓還睡不著,這時候如果有好心人給他一口吃的,分他一條毯子,講一講南方的好,然後描繪一下未來的藍圖,只從書本和遊戲里了解世界的人,大概率不會懷疑。


  季楊楊在對方的一番忽悠之下坐上了南下的麵包車,開了兩天兩夜到達目的地,結果一下車就有人把他的身份證收走了,並隱約聽到對方的談話,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帶自己來的人根本不是車企的工作人員——正是因為聽說能夠近距離接觸汽車生產線,他才下定決心前往深圳的,畢竟劉錚曾經說過要送他去德國學習汽車製造,眼下的經歷對未來要做的事情是有幫助的,他甚至幻想過這樣的經歷會造就一個著名的汽車工程師。


  他當然不能陷進去,被虐待,被囚禁事小,萬一被家裡人知道了,多丟人啊,好在對方以為拿住他的身份證就可以把人控制住了,沒有看得太緊,他有驚無險地逃了出去,然後在龍華區漫無目的的流浪。


  沒有身份證,沒有手機,沒有錢,還蓬頭垢面一副落魄相,根本找不到像樣的工作,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他在這裡遇到了一群跟他情況差不多的人,大部分都是跟家裡鬧矛盾,或者學業不順人生無望的小年輕,這群連騙子都不屑於浪費時間的被遺棄者總得活下去吧,被人接濟了幾次后他也選擇了日結之路,因為這樣的生活自由散漫,干一天拿一天工資的日子能夠解決溫飽——跟親人倔強的前提是先活下去。


  就這樣,富貴家庭出身的公子哥兒因為和家裡人賭氣客串了一個多月的三和大神,這不由得讓林躍想起日本AV界的那些大小姐們。


  一路走來,他沒有壓抑自己的腳步聲,未等靠近劉靜和季勝利,他們的兒子先發現了仇人。


  「是你?你怎麼來了?」


  季楊楊先是錯愕,然後是憤怒。


  劉靜說道:「就是林躍帶我們找到你的,如果沒有他,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季楊楊並沒有因為他對父母的好意心存感激,冷笑連連:「這麼說來,你還真是從善如流,去做季家的好兒子了。自己沒有父母,就去找個爹找個媽,你還真是夠賤的。」


  「楊楊!」季勝利一拍桌子,猛然起身:「你怎麼跟林躍說話呢?」


  他是真沒想到,剛剛還覺得兒子吃了這麼多苦變成熟了,會跟他道歉了,結果一看林躍來到,又炸了。


  「你們以為我為什麼離家出走過來深圳?還不是因為他!」季楊楊指著林躍說道:「那天晚上是他找到我,說既然決定離家出走,那就徹底點乾淨點,把手機扔了,也別用家裡的錢,我氣不過,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劉靜和季勝利愣住了,沒想到中間還有這麼一齣兒,怪不得林躍說季楊楊離家出走他也有責任,一直在幫忙尋找。


  「林躍,楊楊說得都是真的?」


  林躍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看來你苦吃得還不夠,也是啊,日結多快活,干一天能玩三天,比那些996還得說自己是自願加班的碼農,成天打字累出腱鞘炎的網路寫手,起早貪黑搬磚掙錢養老家出軌妻的農民工強多了,兩塊的大水,五塊的掛逼面,五毛一根的散煙,三十的紅姐和小旅館,這物價,二十年前的水平吧。」


  季楊楊以前過的什麼日子?出門法拉利F8,林肯領航員,進門別墅大平層,外面睡個覺五星級酒店行政套房起,在學校里迷妹成群,班花倒追,現在呢?又過得什麼日子。


  毫無疑問,林躍在羞辱他。


  季楊楊惱羞成怒,撲上去要跟他扭打,未想一個照面便被踹翻。


  「林躍!」


  兩個多月沒見兒子,現在看到兒子被打,季勝利急了,趕緊過去把他拉住。


  林躍冷笑道:「如果他真的認為自己做錯了,決心改變,就不會對我懷恨在心,而應該羞愧難當。現在看來,他只是想要回到以前養尊處優的生活環境,方才服軟認慫。季楊楊,你覺得我搶了你的爸媽是嗎?不,你還是低估了局面的惡劣程度,如果在學校里你說黃芷陶的是氣話,那我很遺憾地通知你,在你離家出走的這段日子,她已經跟我表白了,抱了,也親了,現在就差最後一步了。」


  季楊楊雙目通紅,悲憤交加,這兩個月見了好些廠妹,他才知道黃芷陶有多優秀,然而……


  林躍繼續刺激他:「你不會覺得人生的每一個錯誤決定都能夠被挽回吧?像你這種垃圾,能夠傷害的只有父母和朋友。」


  劉靜眼見圍觀者越聚越多,大聲說道:「林躍,你別說了!」


  是,他說話很難聽,不過確實在理,季楊楊如果真心悔改,便會否定當初的自己,他否定了嗎?他沒有。


  「你起開!」


  季楊楊甩開劉靜的手,去拿地上的空酒瓶。


  她趕緊上去阻攔,想要把兒子和林躍隔開。


  被怒火吞噬的季楊楊一心要讓那個將他從高傲的鳳凰變成滑稽小丑的傢伙付出代價,手按著她的肩膀往旁邊一推,揚起酒瓶便往仇人頭上砸。


  啪~

  林躍握住他的手腕一帶,往膝蓋一磕。


  啤酒瓶落地,滴溜溜滾出很遠。


  「楊楊!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喊話的是季勝利,他沒有給二人拉架,選擇去扶老婆。


  此時的劉靜癱坐在地,手撫胸口不斷喘息,臉色慘白,眉眼皆痛苦。


  林躍把季楊楊放開,冷冷地看著他:「你還不知道吧,你媽病了,乳腺癌,已經接受化療一個多月,早知道你是這種東西,我就不應該把你在這裡做日結的事告訴他們,沒有你氣她,興許能多活幾年。」


  什麼?

  劉靜病了,而且是癌症?

  季楊楊直接傻掉了。


  圍觀者里有相熟的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兒子離家出走兩個多月,母親拖著重病之軀不遠千里趕來深圳,可憐天下父母心,但也真是……慈母多敗兒。


  「那小子也太咄咄逼人了。」


  「確實,不過話糙理不糙,如果你親戚的任性兒女離家出走,害得父母擔驚受怕,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是不是這小子/丫頭欠揍?是不是應該讓他/她吃點苦頭?」


  「十年前吧,我有個朋友的女兒,上初中的時候不學好,天天跟那些鬼火少年混,還把不三不四的男人帶到家裡搞事,父母說了幾句就受不了,離家出走去了北方,後來她媽突發急病,人沒了,兩年前她帶著一個三歲大的孩子回來,聽說之前投奔的男人出軌別的女人,不要他們了,現在找不到男人接盤,一個人養孩子,每天辛苦極了,我還聽說每年去給她媽掃墓,她是兄妹三人里哭得最厲害的一個,悔不當初有什麼用呢,人又哭不活。」


  「唉,真可憐。」


  「她那哪兒是哭媽啊,她是哭自己,所以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是每個錯誤的選擇都能在父母庇護下得到重來的機會,有些代價大到可以把人壓垮,所以我才說那個叫林躍的傢伙看起來咄咄逼人,但這就是現實,只是有的人把頭插進沙子里裝看不見。」


  季楊楊不是聾子,聽得到身後路人的議論。


  對現實有清晰認識,對自我有清晰定位的人,或許開始覺的刺耳,但是一定會認真思考其中的道理。


  但是季楊楊不一樣啊,從小到大季家和劉家的人都不敢管他,連學校的老師也對他「禮遇有加」,十幾年養成的自大與傲慢,兩個月的流浪還不足以從外到里地改變他。


  雖然是他賭氣出走,雖然吃了兩個月苦,很懷念養尊處優的生活,也覺得不該當眾羞辱季勝利,搞得父子關係很尷尬,但是他不認為自己有根本錯誤,真要探究的話,他的錯誤就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羽翼未豐之前不應該挑戰父權,並且面對林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受害者,那個陰險的傢伙是施暴者,自己該被理解,後者該被唾罵。


  「哼!」


  自尊,自大,傲慢,偏執,叛逆……這些性格特點令他沒有辦法當著圍觀者的面去給季勝利夫婦道歉,就這麼扔下他媽不管,陰著臉走掉了。


  「楊楊……」


  劉靜很傷心,臉色又白了幾分,整個人看起來很虛弱。


  然而季楊楊始終沒有回頭,一頭扎進旁邊的巷子里。


  圍觀者都在搖頭。


  林躍並不意外季楊楊會有這種反應,縱觀全劇,季家線從頭到尾都是爹媽在舔兒子,好像因為工作的關係沒有在身邊陪他成長就是虧欠了他一樣,怎麼說呢,當年這部電視劇搞宣發,號稱貼近現實,接地氣……三組家庭里最窮的方家,住的也是150幾平,價值上千萬的大HOUSE,一家四口每月兩萬支出屬於正常消費,也不知道是導演編劇腦子裡有坑,還是搞宣發的那群人腦子裡有坑,似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孩子,能體會到夫妻月薪加在一起不足萬元的家庭的困難?所以在季楊楊這類人看來,有一個好的生活環境是理所應當的,只給這個,沒有陪伴,父母就不對,而到了叛逆期,但凡在父母那裡受點委屈,長久以來的任性甚至會將這份怨氣推到厭世的程度。


  「走,我帶你去醫院。」林躍把劉靜從地上扶起來,攙著她往車子的位置走去。


  「那楊楊……」


  「讓他們父子去談吧,你在這裡只能讓他們兩個心情煩躁,沒有辦法平靜而理智地交流。」


  她想了想,確實如此。


  林躍深深地看了季勝利一眼,帶著劉靜走了。


  ……


  到龍華區人民醫院看了下急診,醫生說需要做一些檢查,以確定病情有沒有加重,林躍便給劉靜辦理了住院手續,或許是今天發生的事讓她身心俱疲,後背一沾床便睡著了。


  晚上11點鐘,季勝利趕來醫院,林躍迎上去問了兩句,被告知季楊楊就在醫院外面,說什麼他在裡面就不好意思進來。


  其實季勝利把話說了一半,保留了一半,季楊楊的意思是他們覺得林躍各方面做的比他好,有這麼乖巧的乾兒子在,還這麼不辭辛苦地找他這個不孝子幹什麼,就當沒有生過多好,沒有父母舅舅,他不是也沒餓死自己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林躍是什麼人,從季勝利的語氣和表情就知道父子溝通不順,不過什麼都沒說,把醫囑交代一番走了。


  第二天睡到上午十點方才起床,他沒有立即去醫院看望劉靜,到周圍轉了轉,飯點才買了些好消化的食物帶過去。


  季勝利告訴他季楊楊上午陪著劉靜做完檢查回去補覺了,林躍只是笑笑,沒有發表意見,因為他知道事情比季勝利說得嚴重多了,季楊楊是在和季勝利吵了一架,埋怨後者沒把劉靜照顧好的情況下負氣離開的。


  剛愎自用的人,一旦被生活拋棄,淪為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便會越敏感,越偏激,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都能挑起內心的戾氣,敵視……乃至仇恨視野範圍內任何試圖靠近的人。


  林躍陪季勝利聊了會兒天,劉靜醒了,因為出報告需要一些時間,她便找護士要把輪椅,想著趁天氣好推她出去透透氣,然而便在這時,他接到了來自喬英子的電話,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的事告訴了我媽?連你也背叛我,嗚嗚嗚……連你也背叛我!」


  喬英子說完這句話,不等他回答就把電話掛了。


  林躍拿開手機,表情有些古怪,在他看來,喬英子的話與其說是質問,倒不如講是控告。


  他背叛她?


  他唯一能夠想到背叛她的行為,那就是把她來深圳的事情告訴宋茜和喬衛東,關鍵是他沒跟任何人講啊,劉靜和季勝利也是知情人,可是他們同宋茜和喬衛東的關係也就是房主和租客的關係,這兩天精力都放在季楊楊這邊,基本沒可能去跟宋茜交流,那他們是通過什麼渠道這麼快得知喬英子行蹤的?

  莫非是信用卡消費記錄?也不太可能,畢竟喬衛東已經破產,哪兒還有錢給喬英子可勁兒造呢。


  這就奇怪了。


  「是喬英子打過來的?」


  劉靜的耳朵很好使,也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是不是出了她解決不了的難事?」


  林躍沒有瞞她,輕輕地點了下頭。


  「那你去看看她吧,我這兒沒事的,之前老季怕我悶,到樓下書店買了好幾本雜誌,挺好的,拿來消磨時間不錯。」劉靜說話的同時看了一眼季勝利,發現人已經仰躺在陪護椅上睡著了。


  「好吧,如果有什麼問題給我打電話。」


  劉靜沖他笑了笑:「知道。」


  林躍沒有多說什麼,轉身走出病房,搭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驅車離開醫院。


  雖然喬英子打電話來沒有告訴他現在哪裡,不過應該距離南大舉辦冬令營的地方不遠。


  憑藉記憶選了幾條不擁堵的道路,開快車,三十多分鐘後來到南山區深圳灣公園附近,從車上下來,他一邊往文化廣場走,一面嘗試聯繫喬英子,不過電話一直打不通。


  就在他有些焦躁,準備放出III型黑蠅無人機幫忙尋人的時候,忽然發現前方一座樓房下面圍著好多人,連消防員也出動了,便順著大家的目光抬頭一瞧,看到一家精品酒店所在的11層建築天台邊沿站著幾個人,切換「全視之眼」到望遠模式后仔細打量,很快便確認了他們的身份——喬英子、喬衛東、宋茜,沒錯,正是喬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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