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沒人比我更了解北京
何小萍。
蕭穗子最害怕,也是最期待的一個名字。
害怕是因為他和林躍的二人世界很可能因為這個名字被打破——現在的郝淑雯,在她心裡連電燈泡都算不上。
而期待嘛,是因為她、何小萍、林躍三個人有許多快樂的回憶。
一起嘗他新做的腌菜被辣哭;一起推著板車去市場買菜,險些誤了飯點,被司務長罵得狗血淋頭;林躍給她講解文言文,何小萍在旁邊打瞌睡,最後整個人翻進泳池;還有出板報的時候,明明什麼都不懂還非要出謀劃策……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總之只有在他們兩個面前,何小萍才會流露出一個年輕女孩兒該有的活潑。
劉峰遲疑片刻,點頭說道:「知道。」
林躍看他有些言不由衷:「怎麼了?」
「何小萍……她……」
「你這是怎麼了?有話直說。」
「我是知道她家住哪兒,但是已經半年多沒去找她。」
「為什麼?」問話的是蕭穗子,劉峰來北京前去找過她,說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何小萍,然後守株待兔,一定要把林躍等回來,不然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劉峰重重地嘆了口氣:「何小萍認為都是因為我林躍才失蹤的,她說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也不想再看到我,更不會接受我的好意,並警告我離她遠一點,打那以後每次過去只確認一下八頓是不是還在,然後便離開。」
蕭穗子特別能夠理解何小萍的想法,她何嘗沒有恨過劉峰,但是想到陳燦……如果她恨劉峰,意味著她也要恨林躍,可她真能恨的起來嗎?說到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無法單純地恨林躍,也就不能否定劉峰。
何小萍不一樣,是,劉峰幫了她不少,可是跟林躍對她的幫助比較,差了太多太多,早在林丁丁用美人計離間林躍和劉峰時,何小萍就勸劉峰好好想想,誰才是不求回報地對他好的那個人,可惜劉峰讓她失望了。
這種情況下,林躍不計前嫌救了劉峰的連隊,然而代價是他的命。得知該消息后,何小萍還能用劉峰待人的好來說服自己寬恕嗎?所有的「一笑泯恩仇」都是因為在意的程度不夠。
「劉峰……」
蕭穗子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情況,而劉峰始終沒有在信里提及在北京的遭遇,現在看來這兩年他過的並不好。
「不用擔心,我沒事。」
他聽得出蕭穗子的畫外音:「都習慣了。」
郝淑雯打斷三個人的對話,拉著林躍的手說道:「我餓了。」
「那走吧,先去吃飯。」
看著快步前行的兩個人,蕭穗子感慨萬千:「什麼都不用想的人……真好。」
劉峰知道她在羨慕誰,其實他也挺感慨的,如果蕭穗子喜歡林躍是因為日久生情,郝淑雯喜歡林躍是因為精神障礙,何小萍喜歡林躍是因為關懷照顧,那麼林丁丁呢,時至今日他都無法釋然戰爭結束後去文工團探望時,她對他說的那些話。
為了保住她的清白,他把罪名都攬到自己頭上,因此被下放伐木連,本以為她會被這件事打動,但是實際情況是並沒有,林丁丁不僅拒絕了他,還告訴他之前回家探親認識了一位余姓華僑,她很快就要出國了。
那天他是喝了酒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要求林丁丁跟那位華僑分手,林丁丁怎麼說的,很感激他的照顧,可是感激跟喜歡是不同的,而就算是自己喜歡的人,還得看看那個人能不能給她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是不會選擇他的,無論如何都不會……
正是這場談話讓他徹底清醒了,也是這場談話令他無地自容,堅定了來北京守候的想法。
他為林丁丁做了那麼多,結果不敵現實。蕭穗子給他寫過一封信,能夠從文字里讀出她到對陳燦和對林躍的感情糾結。
兩個人做了那麼多,想了那麼多,但是付出和回報完全不成正比,倒是郝淑雯,這個曾經一聽「林躍」這兩個字就炸刺的大姐頭,因為突如其來的疾病,成了林躍最親密和在意女人。
……
十五分鐘后。
四人來到位於沙子口斜街的緣趙記。
臨近中午,過來這裡吃飯的客人絡繹不絕,瞧穿衣打扮和說話口音,本地人居多。
林躍要了四碗炒肝,兩屜豬肉大蔥包子,一碟酸辣黃瓜,一碟花生米,還有一瓶北冰洋汽水,那是給郝淑雯的。
候有片刻,服務員端著托盤過來,先把做好的炒肝拿給幾人,包子還在灶上大火猛蒸,得再等幾分鐘。
來北京有一個星期了,蕭穗子還是第一次吃炒肝,這裡畢竟是首都,改革開放后,各地美食爭相落戶,不說兩廣特產,江淮風味,單單周邊地區的美食,什麼北京烤鴨、保定驢肉,天津大麻花,德州扒雞,唐山蝦醬,文安熬魚,香河肉餅……變著樣的吃,一個月都不帶重複的。
「這湯……好稠啊。」蕭穗子拿勺子擓了擓碗里咸香四溢的湯汁,撈起一塊豬肝放進嘴裡,咀嚼幾一陣后眼睛亮起:「唔,不錯,好吃。」
林躍說道:「你是上海人,本幫菜比較清淡,還以為你吃不慣這個呢。」
蕭穗子說道:「口味再清淡的上海人,在四川呆了整整十年,也早該適應重油重辣的飯菜了,別說,這炒肝看著不怎麼好看,吃起來味道真挺好的。」
要說為什麼有這樣的認識,很簡單,因為掌勺的廚師面前放著一口大盆,裡面不僅有切成小塊的豬肝,還有一段段的小腸,這對於萬事追求精緻的上海人而言,有些不講究,得虧林躍在炊事班當班長的那幾年,變著花樣地給他們做一些市面上少見的飯菜,什麼烤鴨腸,鹵鴨脖,泡椒雞爪,羊雜湯,醬豬蹄……總之經過近十年的洗禮,對於那些看起來不怎麼好看的食材,吃喝的時候並不排斥。
林躍說道:「如果你不用勺子會更好。」
這話把蕭穗子說懵了,看看碗里的食物,很奇怪他為什麼這樣講,要知道勺子可是服務員給放在碗里的。
「炒肝呢,要這樣喝。」
他把碗端起來,手拖著底部,放到唇邊嗦了一口。
蕭穗子說道:「是跟喝麵茶一樣嗎?」
她記得林躍帶她喝麵茶時,講過食用要領,後來吃炸醬麵,又跟她說了一段關於炸醬的心得,他說炸醬麵的醬講究小碗干炸,就是醬炸好後放置三天,不能坨,不能幹,上面要飄著一層浮油。而北城的醬和南城的醬也不一樣,南城人喜歡用六必居的,實惠,北城人喜歡用天源的,地道……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已經不是會做飯更會吃飯的範疇了,而是升華到民生風俗、飲食文化這個層次。
林躍說道:「對,炒肝呢,製作過程需要勾芡,這樣做出來的湯汁會比較粘稠,鎖住熱量的同時更能保持它的風味,如果用勺子不斷地擓,湯汁就澥了,味道會變。」
她把碗放下,皺著眉頭沉吟片刻,盯著他的眼睛問了一個問題:「我記得……你不是滇南人嗎?怎麼對北京的飲食文化這麼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