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踢到鐵板
不想當皇帝的王爺,不是好王爺。
慕容鈺的話,在鳳瑤的腦中翻譯出來。
「是什麼讓你改變了目標?」不願吵到豆豆,鳳瑤將聲音放得很輕。
如紗一般的聲音,飄過上空,濕濕涼涼,仿若霧氣,灑了慕容鈺的滿臉。好一會兒,慕容鈺才緩緩開口:「讓三皇子登基,才是對那個人最有力的報復。」
鳳瑤不由皺眉:「何解?」
只聽黑暗中響起一聲輕笑,有些諷刺地道:「因為,三皇子並非皇帝的血脈。」
「什麼?!」鳳瑤不由被震驚到了,「這怎麼可能?」
「為何不可能?」慕容鈺諷刺道,「三皇子的母妃並非大家出身,而是平民小戶人家的女子。」
三皇子的母妃程氏,可以說是倒霉催的。說起來有些話長,彼時,離皇帝弒父、戮子並未過去太久。往日慘死的兒子,怒而自盡的妃子,面目猶然清晰。恰那日,皇帝夢見一位跟隨他許久,卻在兒子死後憤而自盡的妃子。心情鬱郁,便帶了侍衛微服出宮。
恰逢三皇子的母妃,程氏上街買東西。若論容貌,程氏只算得上清秀,偏偏眼角下有一顆淚痣,神態有三分肖似皇帝夢見的那位妃子。當時,皇帝就愣住了。
那時,程氏已然訂了婚,但是皇上要人,程家如何敢拒?便只得送了女兒進宮,又向男方退了婚事。
事情到這裡,便可以落幕了,就此畫上一個雖然算不得圓滿,卻也算不上悲涼的句號。偏偏,被退了婚的男子與程氏是青梅竹馬,一心愛慕程氏。一意與程氏做夫妻,便想法子進了宮。
他也是個有本事的,竟神不知鬼不覺進了程氏的寢宮。兩人背著皇上,暗地裡做恩愛夫妻。
鳳瑤有些沉默。
「玉家人同意嗎?」良久,鳳瑤開口問道。
慕容鈺道:「他們不同意又如何?我不肯做皇帝,除卻報仇的原因,更因為你和豆豆。」
鳳瑤微怔。
慕容鈺低低說道:「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娶多少妃子都無所謂。可是既然有了你,我的心中便只容得下你一人。」
鳳瑤勾了勾唇角。
「還有豆豆,他是這麼可愛。你和我必不可能只有一個孩子,而我不忍心叫豆豆與兄弟們倒戈相向。所以,唯有舍了這皇位。」慕容鈺輕聲說道。
慕容鈺經歷過傾軋,絕不願子孫後代再遭受這些。若要傾軋,便叫別人的子孫後代傾軋去。
真是槽多無口。
鳳瑤深吸一口氣,決定與他掰扯清楚:「第一,你我男未婚女未嫁,無媒無聘,本來同處一室十分不當。我因為不願拂了豆豆的面子,故此妥協這一回,下不為例。」
「第二,我沒說嫁給你,再給你生孩子。本來豆豆便是意外之況,這筆賬我還沒有與你算。」
「第三,你不需要因為我或者豆豆而放棄皇位,你做不做你的皇帝,與他人無干。」
慕容鈺沉默片刻,選擇忽視前兩個問題:「什麼叫做,我做不做我的皇帝,與他人無干?」
鳳瑤冷道:「如果你選擇做皇帝,便是為了成全你自己的野心和志向。若你不肯做皇帝,便是為了享天倫之樂,才放棄皇位。有得必有失,一切都是為著你自己,與他人何干?少將大帽子扣在我和豆豆的頭上。」
前世這種人便不少見,口口聲聲為了別人如何如何,放棄了多麼珍貴的機會,總以此為借口,將對方折騰得團團轉。
鳳瑤打心底瞧不起這種理論,明明就是因為更貪戀另外的生活,才做了最終的選擇。若是結果好便罷了,叨叨幾句只顯得恩愛。若是結果不好,便會將不如意的原因怪到別人的頭上,委實無恥。
慕容鈺愕然片刻,不由苦笑:「是,與你們無干,是我自己的選擇。」
帝王心術,是慕容鈺學的第一門課程。施恩望報,是慕容鈺下意識的念頭。許多時候,他甚至忘記自己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出於習慣。
方才那樣說,一來是他確實是那般想的,二來卻是下意識地想叫鳳瑤感恩。沒想到,竟被鳳瑤毫不留情地揭穿了。
「話說到前頭,你最終坐上那個位子也好,沒坐上也罷,都是你自己的選擇,與任何人無干。尤其,與我和豆豆無干。」鳳瑤才不想自己和豆豆背上什麼罵名。
黑暗中,慕容鈺苦笑不已,又有些欣喜和驕傲。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竟然有著如此的心智。
眼瞅著追妻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慕容鈺不太甘心,想了想,道:「我準備把你和豆豆的身份公布出去。」
「什麼?」鳳瑤不由訝道,「為什麼?」
慕容鈺道:「如今你已經進入上流人士的視野,他們同你往來,怎麼可能不將你的底細查個分明?即便我不公布出去,也很快會被別人查出來。」
鳳瑤一聽,不由默然。
如今她成功同慕容熙兒打好關係,日後進京免不了同貴人圈子打交道,說不定進宮也是家常便飯。那些貴人,不把她的祖宗八輩查出來,怎會罷休?
豆豆過年便四歲了,最遲兩年後便要入學。且不說鳳瑤捨不得叫他進普通啟蒙書院,便說慕容鈺、慕容熙兒也不會同意。故而,豆豆的身份遲早大白於天下。
「兩年,你們的事能結束嗎?」鳳瑤問道。
慕容鈺道:「少則兩年,多則三年。」
鳳瑤皺了皺眉:「你有辦法遮著豆豆的身份,不叫他暴露嗎?」
「為何要遮著豆豆的身份?」慕容鈺奇怪地道,「本王的兒子,不得不隱姓埋名三年多,已經叫他受盡了委屈。為何還要遮著?莫非身為本王的兒子,竟然見不得人不成?」
「我擔心豆豆的身份暴露后,會有人對他不利。」鳳瑤說道。而且,鳳瑤還擔心,豆豆無法再像這樣快快樂樂地成長了。
只聽慕容鈺自信又驕傲的聲音響起:「本王的兒子,本王自會派人保護。而且,本王的兒子決不軟弱。」
鳳瑤不自覺地咬起嘴唇。
「你還有我。」慕容鈺勸道,「不論發生何事,你都可以依靠我。」
「我答應你了。」衡量過後,鳳瑤答應下來,補充一句:「年後再將此事提上日程。」
就讓豆豆最後過兩個多月的單純日子,鳳瑤心想。
慕容鈺無不應:「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我的身份呢?」鳳瑤話音一轉。
「自然是我的王妃。」慕容鈺道。
鳳瑤忍不住笑道:「我曾經可是某人的下堂妻呢。」
「某人?某人是誰?不存在某人。」慕容鈺隱隱有些不快,眼前閃過一個名字,心中冒出殺意。
「不知道鈺王爺為了安置我,卻打算捏造一個什麼身份給我?」鳳瑤半是打趣,半是好奇地問道。
慕容鈺的聲音卻有些沉凝下來:「我叫玉無憂去查你的身世,已經有了些線索。」
鳳瑤不由身體一僵,整個人如一塊石頭般僵硬,竟連呼吸都忘記了:「我的,身世?」
難道這一世,她或許有一些父母緣?
「他們是什麼人家?可還活著?」鳳瑤屏住呼吸,強壓下激動,顫聲問道。
「如果玉無憂的線索沒有錯,你的身份應當是當朝太傅之女。」慕容鈺道。
鳳氏的出身,竟然如此之高?鳳瑤愕然,強自鎮定下來,皺眉問道:「當年為何丟棄……我?」
這一回,慕容鈺答得有些遲疑:「線索還不足……」
「你把線索告訴我,我自己分辨。」鳳瑤果斷地道。
慕容鈺只好說道:「你是被換出去的。當年鳳夫人生下你之後,當日便被人抱出府中。而對外則傳言,鳳夫人產下一子。」
一時間,猶如一桶冰水澆下,鳳瑤剛剛升起的一絲期待,瞬間被澆滅。此時此刻,直是透心的涼。前世,她的父母拋棄了她,只為了生個男孩。這一世——
「你且冷靜,我的話還沒說完。」慕容鈺敏銳地察覺到鳳瑤的不對勁,伸出手越過豆豆,按在鳳瑤的肩膀上。
鳳瑤深呼吸兩下,勉強壓下心中的情緒:「你繼續講。」
「抱你出府的人,是鳳太傅身邊的心腹。此事,似乎鳳夫人並不知情。」慕容鈺說道。
聞言,鳳瑤皺起眉頭,開始察覺到其中的不對來:「難道,並不是鳳夫人主使這一切?而是,鳳太傅?」
如果是鳳夫人以狸貓換太子,還可以理解成,她為了鞏固在後宅的地位。可是,鳳太傅卻是為了什麼?不過是一個女兒而已,他不至於養不起?
慕容鈺道:「或許,是為了保全你。」
鳳瑤不由愕然。她何等聰敏,只愣了一會兒,便猜到了:「是因為,站隊問題?」
鳳氏是在出生時就被拋棄的,算起來那會兒正是當今皇帝逼宮弒父之時。
果然,只聽慕容鈺答道:「當年之事,鳳太傅確實是站在皇上這一邊的。我們如今看來,是皇上勝了。然而在當時,皇上逼宮弒父一事,是冒著被殺身的危險的。」
所以,鳳太傅命人將長女抱出府送遠,興許是抱著留下一絲香火的念頭。雖然比不得永寧宮的飯食精緻,卻勝在氣氛輕鬆。鳳瑤夾起一隻小包子,放在豆豆身前的小碟子里,然後自己夾了一隻花捲,笑道:「陳嫂費心了。」
咬了一口,細膩酥軟,滋味美不可言:「還是家裡好,我再也不想進宮了。」
一句話惹得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花露一邊咬著包子,一邊問道:「夫人,宮裡都吃什麼?」
鳳瑤道:「自然是吃飯啊,花露以為他們吃什麼?」
「夫人真壞!」花露再沒心機,也知道鳳瑤是逗她了,撅了撅嘴,別過頭不說話了。
惹得其他人紛紛又笑起來。
一頓飯下來,鳳瑤只覺愜意鬆快。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品嘗食物上了,全然不必考慮會不會得罪人,如何討人歡心,簡直渾身都輕了好幾斤似的。
飯後,陳嫂抱著碗碟下去收拾了。鳳瑤抬眼望了望院子里,只見秋日的陽光透過已經有些稀疏的枝葉,灑落下來點點細碎的金色光點,很是明媚晴爽。便起身來到院子里,繞著院子小步走動著消食。
目光轉到西廂房裡,眉梢一挑,眼中帶了笑意:「無跡?」
話音落下,屋裡頭傳來一絲幾不可聞的響動,而後一個大塊頭走了出來。一張頗為舒朗的面孔,因著冷冷的沒有表情,卻顯得冷硬如石頭一般,不可親近。
鳳瑤心情不錯,一邊活動著關節,一邊說道:「你最近是不是很閑?我瞧著你已然有些胖了。不如換你師兄來吧,他卻是瘦得很。」
「什麼?」一句話落,打破無跡素來沒什麼表情的神情,只見他甚為吃驚地道:「我長胖了?當真?夫人沒有騙我?」不等鳳瑤回答,便低頭檢查起來,一面捏捏手臂,一面拍拍大腿,又背過身去摸了摸胸腹。
再轉過身時,表情隱隱透著悲愴:「我竟然長胖了!」一時間,似是要潸然淚下。
鳳瑤嚇了一跳,她不過是逗逗他而已,哪料得這樣一個硬漢子居然如此在乎身材?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便轉過頭去看向院子另一邊笑鬧的三花,問道:「我才離開了三四日而已,究竟發生了什麼,咱們家的護衛怎麼彷彿變了個人?」
花露抬頭望了無跡一眼,隨即嗤笑道:「什麼變了個人,分明就是這樣啊!夫人想來平日里忙得很,沒有注意無跡護衛,他一直是很娘們唧唧的!」
娘們唧唧?鳳瑤如遭雷擊,忽然有種感覺,她彷彿離開了不止是三四日,而是三四個月!否則怎麼一回來,很多事情就變了樣呢?
只見鳳瑤不信,花芯笑著道:「可不是呢?夫人想必不知,無跡護衛用的手帕都是粉紫色的。而且他特別愛乾淨,身上一點污漬都不肯沾,吃飯之前必要洗三回手,先用清水泡一遍,再用皂角洗一遍,再用清水沖一遍。比起我們這些姑娘家,都要乾淨得多呢!」
話音剛落,花露又接話道:「可累得陳嫂不行,每次給他洗衣裳都費老大勁,夫人快給陳嫂漲工錢吧。」
陳嫂樂呵呵的聲音便從廚房裡傳出來:「不要緊,總歸我每日除了洗洗衣裳做做飯,也沒有別的事情。」
被幾人這般嘲笑一番,不善言辭的無跡早已面紅脖子粗地鑽進屋裡頭,再也不出來了。
鳳瑤卻不由得認真思索起來,她從前確實沒注意,原來陳嫂每日的活計這麼多?想了想,道:「陳嫂原先在爺那裡,有沒有熟識交好的?叫她過來給陳嫂做個伴,你們分擔一下,免得每日如此勞累。」
廚房裡先是沉靜片刻,隨即,陳嫂撩起圍裙擦著手走出來。神情有些激動,又有些慚愧:「按理說,夫人家中並不太累,我一個人做得過來,不需要夫人再特意付一份工錢,多養一張嘴。可是,可是——」
說到這裡,陳嫂愈發激動起來,面上神情很是慚愧,卻又帶著無比的熱切和期望:「夫人,我確實認得一個人,她做飯比我好吃,也比我更能幹。只不過她的脾氣不大好,所以爺才派了我來。」
說到這裡,又急切地補了一句:「她只是脾氣不大好,人卻是很好的。如果夫人肯把她也要過來,就由我來管著她,保證不叫她給夫人添亂!」
這一番話說得甚是懇切,可見陳嫂心中的急切與激動。鳳瑤便問道:「她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叫她背井離鄉,她可願意?」
陳嫂的家裡已經沒什麼人,她男人去得早,膝下又沒有兒子,只把兩個女兒嫁出去后,便沒了心事。因為怕給女兒們添麻煩,且又做得動活,便沒有跟著女兒住。故而被慕容鈺派來服侍鳳瑤,陳嫂是極樂意的。
而且,鳳瑤待人隨Xing,不刁難人,不磋磨人。豆豆和三花也都不難伺候,反而很可愛,陳嫂在這裡過得很是舒心。所以,鳳瑤一提此事,陳嫂便忍不住想起了一個老姐妹。
「回夫人的話,她已經沒有家,就獨自一個人生活。因為是被家裡攆出來的,她恨那家人薄情忘義,早就沒了往來。現在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她的脾氣不太好,只同我處得來一些。」
聞言,三花不由唏噓:「她為什麼被攆出來?」
陳嫂的面上有些恨意,說道:「魏家妹子也是命苦,她親娘去得早,她爹續了一房,卻把她只當成小丫鬟使。表面一套背後一套,把她折磨得苦不堪言。她初時還找她爹告狀,可是到底抵不過枕頭風,漸漸就死心了,只盼望早日嫁出去,好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