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視察
在遼國君臣,因為日顯不利的戰局以及愈見窘迫的形勢而感到進退失據,苦思求變之時,他們真正的也是最大的對手,劉皇帝,正按照既定的計劃,處在出巡途中。
由於處於戰時,劉皇帝此番出巡,力行節儉,制止任何鋪張浪費,隨行人員的規模也得到壓索,包括后妃、皇子、宮人、官吏、軍隊在內,合計人數也就五千餘眾。
算是出巡動靜最小的一次,哪怕乾祐元年,劉皇帝登基不久的那一次西巡,動靜都比這一回大,畢竟沒有那一次大量的宣傳造勢。
此番出巡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河北大名府。作為藩鎮時代最強悍的節度魏博鎮的發源地,大名府也延續了數百年的輝煌了,雖然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被取消了「陪都」的地位,但仍舊是大漢河北的政經軍文中心。
從大漢開國始,經杜重威之亂后,得益於日漸安定和平的局面,作為河北首府,大名府的發展,也是大跨步向前的。
尤其在第一次北伐,盡復幽燕關山之後,軍事上的壓力再度減輕,使其徹底成為腹地,不虞契丹之患,其各方面的發展更呈現井噴式的狀態。
而在大漢北方,大名府更是毫無疑問,為東西兩京之下的第一府,綜合水平遠遠超過太原、幽州、長安三城。
此番北伐,大名府也是作為輜需轉運的一大中轉樞紐,負責大軍水陸轉運事宜張美,就駐治於此,統籌調度。
劉皇帝的到來,給地方上的官員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尤其是在這種忙碌之時,各項事務運轉調度壓力極大,越忙就越容易出錯,出錯不要緊,要緊的是被出巡的皇帝撞見,那就很可能影響仕途了。
南樂碼頭,乃是大名府乃至整個河北最大的碼頭了,滿負荷時足以同時停靠八十艘貨船。時值清秋,涼風瑟瑟,洪波涌動,堅固寬闊的棧橋筆直地延伸到運河中,大量官船、商船頻繁進出,碼頭上,密密麻麻的民工力夫進行著裝卸工作,熱火朝天,整個一副忙碌的景象。
平日里,碼頭根據官用、民用以及貨運、客運劃分,但值戰時,只有軍民兩用的區別,軍需用船大量壓縮著南樂碼頭的吞吐量。
此時,在轉運使張美以及少量官員的陪同下,劉皇帝對南樂碼頭進行巡視。滿目的熱鬧景象,劉皇帝並沒有隨便開口,也沒有發問,只是默默地走著、看著、記著,這樣反倒讓張美等人心中壓力大增。
聽在一道棧橋上,望著兩側拋錨停泊著的幾艘的槳動官船,艙門大開,上百名民夫正像螞蟻一般,朝著船上搬運著貨物。
終於,劉皇帝指著那大包小包的貨物包裹,開口問道:「這些船裝的是什麼?軍需被服?」
早有準備的張美當即答道:「回陛下,正是前線大軍所需冬服,北方天氣漸涼,北伐行營也有移文,因此兵部採購被服,輸往遼東,以備冬季作戰!」
「這才初秋,你們就已經在為冬季作戰考慮,提前做準備了,未雨綢繆,好啊!」劉皇帝露出了點笑容。
察言觀色,注意到劉皇帝表情不那麼生冷了,張美心中微微鬆了口氣,立刻應道:「回陛下遼東戰事,難料何日終結,秋季既至,冬日也不遠了!
王師遼東作戰,所面臨最大的困難,還在於冬季的嚴寒,因此,不得不早作籌備。除被服之外,木炭、石炭、油脂、手套等禦寒消耗物料,也在大量向遼東輸送!」
「萬事慮於前,冬季作的艱苦,朕是親自體會過的,感觸尤深。遼東苦寒之地,自不能讓大漢的將士,冒著雪冷風寒,與契丹人作戰!」
點著頭,劉皇帝直接點了兩名民夫,讓他們將一捆被服抬到面前。拆開包裝,隨意取出其中一件,劉皇帝拿在手裡捏了捏,面色平淡,說道:「這些都是棉服吧!」
「正是!」張美答道:「這些棉服,都是由大名府內的工場製造,根據大名府彙報,如今本地工場可每日已可製作出一千套棉衣棉褲!」
「一千套,這可數目可不大!」劉皇帝瞧向一旁的大名知府陶鄑:「偌大一個大名府,又值戰時,日產千套?是缺人?還是缺錢?」
劉皇帝的問話,令陶鄑頗感壓力,有點戰戰兢兢地稟道:「陛下,錢款府庫尚有,只是缺少熟練的手工藝人,再加上棉布、棉絮等用料不足,是以產出不足。若解決了這兩個問題,產出將會大增!」
「哦?那你打算如何解決?」劉皇帝直接問。
「這.……這.……」陶鄑有些支支吾吾的。
見其窘迫,張美開口給他解了圍,道:「陛下,軍用棉服,主要生產至兩京以及河南道,大名府這邊,只佔很少一部分。朝廷這些年雖大力推廣棉花種植以及棉物使用,但總體產出不多,此番北伐,軍用棉服,多產自河南,那邊可以就近取材,並且通過海運輸抵遼東!另外,幾十萬大軍冬季被服,也非全部使用棉服,絲麻織物也仍佔一大部分!」
「看來,仍需大力推廣啊!」劉皇帝嘆道。
事實上,經過這十多年的發展,大漢國內對棉的使用,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民間棉紡織技術在提升,官民對於各種棉紡織物也開始熱衷,各類產品也屬於供不應求的階段。但是,制約其發展的,還在於產量不足。
點了點頭,劉皇帝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沒有就此事為難陶鄑,讓那兩名被耽誤的工作的民夫繼續去忙,轉而問道:「在此港口參與搬卸的民夫有多少人?」
陶鄑明顯有所遲疑,在劉皇帝的注意下,顫聲道:「回陛下,約有數千人!」
「數千人……」劉皇帝臉上露出了點冷測測的笑容,看向張美:「張卿,你可知,是幾千人啊?」
張美對於陶鄑的表現,也不禁有些無語,但聞問,不敢怠慢,稟道:「碼頭上民力,來源複雜,轉運司、大名府所轄以及商民雇傭勞力加起來,目前當有四千五百餘人。」
「這麼多人?」劉皇帝眉頭一挑。
張美道:「若是平日,自然不需這般多人,不過值戰時,勞力需求巨大,需要保持裝卸速度,節省時間,願意前來掙錢的百姓也多。」
「張卿,你負責大軍後勤調度,事務繁重,就不用陪著朕了,去忙吧!」聞言,劉皇帝揮了揮手,對張美道。
「臣告退!」皇帝發話了,張美恭敬告辭。
離開前,同大名知府陶鄑交換了一下目光,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陶鄑則苦著一張臉,內心更是忐忑不已。再是遲鈍,也能感受到劉皇帝對自己的不滿。
「坐!」張美離開后,劉皇帝直接坐到了棧橋邊,拍了拍身邊,示意陶鄑。
「臣不敢!」若是平時,自然是榮幸之至,但現在,陶鄑萬分緊張。
「讓你坐,你就坐!是嫌這棧面太髒了,污了你陶知府的袍服?」劉皇帝輕聲道。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陶鄑面紅耳赤,額冒冷汗,慌慌張張地陪著劉皇帝坐下,兩腿微軟,差點跌到水裡。
對其不堪表現,劉皇帝眉頭明顯地蹙了下,但嘴角仍舊帶著少許的弧度,平淡問道:「陶鄑,你在大名府任上,多久了?」
「回陛下,快三年了!」
「三年,那可不算短了!」劉皇帝淡淡一笑:「大名府轄下,有多少官吏?多少人口?男丁多少?多少田畝?今年夏稅多少?商稅多少?」
面對劉皇帝這一連串的問題,大概是太緊張了,陶鄑支吾個半天,嘴唇直顫,就是答出話來。
見狀,劉皇帝笑意更甚,沉聲道:「你這是,一問幾不知了?」
不待其接話,劉皇帝悠悠道:「你父親是大漢的老臣了,效忠朕二十多年,今年他辭世,朕頗為感傷。你操勞大名府幾十萬百姓的生計安康,連盡孝的時間都沒有,有點不合適了!聽說你為了支持北伐戰事,都沒有回鄉服喪?朕覺得,你可以先卸下差事,到你父親墓前祭奠一番.……」
「陛下,臣,臣有罪!」陶鄑幾乎是哭喪著一張臉,很是無所適從。但見劉皇帝那已然變得冷淡的表情,卻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大概到終點了。
陶鄑,乃是已故宣慰使陶谷的長子,陶谷今年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