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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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遠所說的,是問題的答案,但並非問題的全部答案。只因有些話,一時還不便說得太明白。
襄陽、宛城一帶的荊州豪族如此,其實並不讓人驚訝。
曹公雖佔據荊襄,但其實並不重視荊襄本地的士人。近數年來,荊州出身的文武能在許都、鄴城立足的,寥寥無幾。
如王粲、杜襲、和洽等受到重用的,都是寓居荊州的北人。真正的荊州人領袖蒯越,在許都做個空頭光祿勛;而蔡瑁、劉廙、宋忠等雖在鄴城,蔡瑁全然不問外事,另兩人只不過是侍從文人罷了。
雖然荊北各郡的太守多用本地人,可那明擺著,是對抗玄德公的權宜之法。荊州士人向上發展的道路,早就被曹公麾下的汝潁士人堵死了。
士人所求的,或者自身的政治地位,或者家族的擴張、延續。前者既受阻遏,就要在後者下功夫。
這兩年來,荊襄士族竭力深耕地方,擴充宗族的力量。他們以其盤根錯節的力量投入到樂鄉大市的貿易中,固然是出於貪婪,也因為他們有實實在在的,物資財貨的需求。
在這個過程中,有許多人會愈來愈清楚地認識到,他們在南方的親朋夥伴們,正在玄德公的政權中佔據越來越重要的位置。所謂「豫州入蜀,荊楚人貴」實非虛言。
那麼,隨即也會有人想到,終究亂世尚未結束,鹿死誰手,尚未知之。荊北的士人又何必把籌碼全部投在一端呢?
這樣的想法,隨著玄德公勢力的膨脹而蔓延,隨著他們與荊南貿易往來的收益擴張的蔓延,所以才會有楊儀、宋琬這樣的人,甚至就連文聘這樣的地方強豪,也漸漸聰明了起來。
曹公雖然不斷往荊州增兵,但他們的統治根基,那些出身荊襄的無數二千石、六百石乃至郡縣綱紀、斗食之吏的人心,正在一點點地變化。
對此,雷遠是很明白的,而關羽在接觸到了楊儀、宋琬等人以後,也愈來愈明白了。
「可惜,麋子方是個蠢貨!」關羽忽然罵了一句。
現在想來,玄德公以麋芳這樣的生意人擔任南郡太守,或許真有用他去做些私下交易的意圖。
沒想到麋芳滿腦子錢財,竟不曉得半點輕重,硬生生把自家的前途毀了。而江陵與襄陽間的暗中往來,還是靠雷遠的樂鄉大市實現。
眾人全都噤口不語,就連雷遠也不應聲。
又過了片刻,在場將校的部下們陸續回來,稟報備戰已畢。
最先到的,是荊州水師的兩名中郎將詹晏和陳鳳。
關羽此番帶領荊州水軍出動,留了長子關平等守江陵,隨同行動的水軍將領便是詹、陳兩位。詹晏是玄德公任豫州牧時跟從的部下,而陳鳳則是荊州水軍幹將,赤壁戰後降伏於玄德公。兩人俱都幹練有能,深悉水軍舟師的戰術戰法。
三年前,關平帶領荊州水軍往夏口運送廬江雷氏宗族渡江,在關平之下帶領船隊的便是詹晏和陳鳳二將。此番他們再來接應,雷遠對二將自然有些酬謝。
從詹晏和陳鳳口中得知,原來關羽在率軍離開江陵時,曹仁大軍已經逼近到江陵城左近。當時關羽與關平等將約定,要他們無論如何,堅守城池十五日。
今日便是關羽離開的第十五日了。凌晨時分從對岸折返的哨探說,江陵新城內外仍在鏖戰,殺聲震天。但具體戰況如何,因為曹軍圍困數十重,哨探實在無法潛入探明。
此後幾個時辰過去,關羽再也不提江陵情形,只督促眾將做好戰鬥準備。
關羽本人的家眷、荊州水軍將士的家眷都在江陵城裡,可關羽偏偏就有膽量放開他們,而調度水軍主力往江夏走了這麼一趟。這份人情,雷遠一定是要記下的。
此時詹晏和陳鳳二將上來,躬身稟道:「君侯,荊州水軍整隊完畢,隨時可以作戰。」
關羽微微頷首:「知道了。」
之後陸續有多人登上邛籠通報,隨即在場諸將紛紛出列,向關羽稟報。
「零陵郡的水陸兵力都準備好了。」這是零陵北部尉習珍。
「長沙郡的船隊整備已畢。」這是長沙郡的郡尉史郃。
「武陵郡有精兵一千,快船二十艘,隨時可以作戰。」這是武陵郡從事樊胄。
丁奉匆匆趕來,站到雷遠身邊,向他握拳示意。
雷遠向前半步,沉聲道:「宜都郡有兵士四千人,騎兵五百,艨艟四艘,快船五十艘,已經準備完畢。」
隨雷遠從廬江返回的將士大部分需要休整,一時無力繼續作戰。但雷遠身為荊州僅次於關羽的重將,實力仍存。
此番,他將留守宜都的兵力,扣除在夷道、夷陵和江關各處要隘駐防的基本力量,傾巢調動而出。另外,賀松、丁奉、吳班、雷銅、任暉、馬岱等將,也都參戰。
此時雨勢漸漸大了,雨點打在河面上,發出嘩嘩的響聲。在場眾人的甲胄、戎服慢慢地洇得濕了,慢慢有寒氣泛上身來。而視線所及,天地間,白茫茫的水色漸重,遠處江心的連綿洲陸似乎看不大清楚。
身後又有腳步聲響起,雷遠側身讓開些。
幾名扈從持著關羽的蕩寇將軍麾蓋,匆匆登上邛籠的階梯,高高撐起。
沿著洈水故道遠近,在蘆葦、蒿蓬間密集排布了無數船隻。船上兵將們透過雨霧見到這面麾蓋,俱都躁動起來。有人高舉武器,開始歡呼。
「這場雨,正是時候。」關羽沉聲道。
此前曹軍憑藉浮橋連通江上洲陸,把荊州水師封堵在大江下游。荊州水師數次攻打浮橋,卻受阻於洶湧水勢,徒然折損多艘珍貴的大艦,難有收穫。而曹軍得以發揮巨大的兵力優勢,四面圍攻江陵。
但曹軍上下都是北人,以他們的頭腦,根本無法想象南方夏季各處水域的連貫情形。荊州水軍往江夏虛張聲勢一通,隨即回師,沿著南方水道迅速兜轉。
僅用了七天,關羽所部就越過八百里水路,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江陵上游。而在此地與之匯合的,還有從荊南各郡彙集而來的精銳。
當荊州水陸諸軍從洈水故道殺出,滔滔大江赫然由阻力轉為助力,而荊州軍得以發起傾力猛攻。
他們將用大船撞破曹軍的攔江浮橋,把張郃所部捆鎖在江上洲陸;而另一支兵則會沿著沮水上行,轉至子胥瀆,包抄曹仁所部的後路。因為雨勢掩護,曹軍根本無法發現他們的行動,這場行動,將會是一場迅雷不及掩耳的痛擊!
關羽是何等剛傲自矜之人?哪怕面對十數萬曹軍壓境,他想的也不僅是據城死守,他要的是一場大勝,是在曹操眼皮底下,粉碎曹氏大軍!
關羽捋了捋長須,繼續道:「曹公以十數萬眾南下,自以為是批亢搗虛的妙策,打算用荊州的危急,來唬嚇主公……關某豈能如他所願?斬將破局,就在今日,還請諸位努力殺敵!」
眾將一齊躬身道:「遵命!」
關羽按劍轉身,昂然往邛籠下方去。
走過雷遠身邊時,他忽然止步:「續之!」
「在。」
「夏侯元讓在你這邊做俘虜,過得怎麼樣?」
雷遠道:「此人終是曹操麾下重臣,並不敢苛待,每日都有酒食供給。只不過,這敗軍之將難免抑鬱,我卻沒有辦法。」
「你讓人去勸勸他。就說,莫要急躁,戰後我請他來江陵休養……說不定,還會帶曹子孝來,與他作伴!」
諸將齊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