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滅門
戰鬥經過了半個時辰,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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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處城門和軍營里的江州郡兵折損了七八百人,餘下的盡數棄械投降。舉凡城門、軍營、武庫、糧庫、官衙各個要地,全都牢牢掌控在手。
雷遠一直在西面城門總領戰局,這時候才領著自家扈從親衛,緩緩前往郡府。
沿途他又分派人手,安撫城中百姓。
此事由一批在宜都郡招募的益州籍老兵負責,他們分頭前往城池各地,大聲宣讀安民告示。這安民告示乃今晚起兵時,雷遠才交給他們的,詞句簡單平實,大致說:荊州軍此舉,是受益州牧劉璋的邀請,抵抗者皆為叛賊,合作者皆有升賞,闔城百姓一切照舊,大軍秋毫無犯,不必多慮。
這說法其實很是牽強,日後是否始終保持這口徑,還得看玄德公在涪城那邊的進展是否順利。但眼下這麼說,至少可以表明己一點,那就是荊州軍上下是要臉的,不會做喪失底線的事。
江州城是荊益兩州水陸路交通的樞紐所在,更是由益州方向對峽江一線諸多關隘展開補給和調度的基地,戰略意義十分重大。荊州軍大舉進入益州以後,對江州的轉運作用依賴甚深。
因此雷遠事前三令五申,入城兵馬不得濫殺、不得擾民、不得縱火,務必要展現玄德公的仁厚愛民,以收眾心。
此刻他策騎向前走了一段,視野所及之處,可見益州籍的老兵們一遍遍地宣傳,城裡面慢慢地平靜下來。
荊州軍派出小隊,一個里坊接一個里坊地搜索逃兵,偶爾爆發小規模、三五人的廝殺,但大部分百姓仍然老老實實地等在家裡,沒有人亂動。在這樣的亂世中,百姓們或多或少都有些戰爭中自保的經驗,至少不會隨便做出頭椽子。
此時各部將士都有軍報返回,己方的死傷數字也慢慢匯總,大體來說,各部報上的數字或者十數,或者數十,都不是很多。
雷遠聽著李貞計算,繼續向前。
越來越多的將士平定了任務目標,便折返回雷遠身後,隨他一同前進。
這是雷遠第一次奪取郡治級別的大城,他欣喜地看到城池完全易手,也欣喜於己方將士的折損遠遠低於預期,回想過去這段時間的苦心謀划,簡直不敢相信如此順利。
因為江州城右則涪內水,左則蜀外水,城池四邊都不規則;一行人從西門進城走六百步,再折向北面不多遠,就可以看到郡府。
此時走在隊列前方的幾名扈從猛然勒馬。
「怎麼回事?」雷遠問道。
扈從們咽了口唾沫,回頭看著雷遠,滿臉苦色:「將軍,甘將軍……甘將軍他……」
巴郡太守嚴顏是頗具威名的老將,自身還保有相當規模的部曲,極具實力,所以雷遠才借重甘寧的勇力來對付他。之前軍報之說他們一鼓作氣殺入了郡府,此後尚未收到後文……難道說嚴顏竟然如此厲害,以至於甘寧有什麼不測?
雷遠心裡一緊,他向扈從們做了個警戒的手勢,隨即催馬往前幾步。
落在他眼裡的情形,瞬間簡直讓他心跳停止。
郡府的大門大開著。從門前的校場,到門后視線所及的院落,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被鮮血浸透了。半凝固的血液肆意蔓延,形成了暗紅色的泥沼,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氣味。
在這泥沼之中,遍布著橫七豎八的破碎肢體。雷遠看得清楚,這些屍體有一些是身著戎服的武人,更多的是普通百姓,有老人,有婦女,甚至有孩子。甚至有十幾具屍體明顯是遭到虐殺的,他們的軀體上有令人震駭的可怕傷勢,而他們的腦袋被砍下來以後,排成一列,擺在廳堂的前方。
與這些首級擺在一起的,是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將頭顱……那便是嚴顏了,雷遠認得。此前兩人面對面打過幾次交道,這老將頗具風度,確實名不虛傳。
此時郡府的二門後面,有幾名甘寧的部下出來,將手裡提著的首級漫不經心地扔在地面,又折返回去。幾顆首級骨碌碌打著滾,最後將驚恐到扭曲的面容對著雷遠等人。
而在後院處,又有慘呼號叫聲起,初時甚是尖銳,隨即若有若無。
如果沒有猜錯,整座巴郡太守府里,已經沒有幾個活人了。
甘寧在擊殺了嚴顏以後,乘勢追入郡府,直到此刻還在大肆屠殺!
老實說,嚴顏的死,在雷遠看來並沒有什麼可惜的。雷遠在前世里讀《正氣歌》時,曾有個想法:詩中並列的那幾位,嵇侍中、張睢陽、顏常山他們,確確實實都為了自家堅持的正義付出了生命,而嚴將軍呢?此君上一秒還說什麼「斫頭便斫頭,何為怒邪」,下一秒就成了張飛的座上賓客。
如果只靠著一句沒有實現的豪言壯語就可以被千載傳誦為忠臣,那後世某人憑著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一句,也是大大的忠良了。
所以雷遠布置攻城的時候,從來就沒有提過半句要保留嚴顏的性命。他覺得不值得為此人專門下令。
問題是荊州軍猝然翻臉突襲,益州人心本就疑慮,正是要顯示優容寬厚的時候。甘寧這麼一來,這江州城裡,甚至更多的地方的人們會怎麼想?
沙場之上刀槍無眼,死生有命,武人戰死本是常事;攻城的過程當中,不殺人無以立威,也難免提刀過血,以震懾不服……可城池已經攻破、敵將已經授首,為何還要濫殺?
濫殺的還不是敵方將士,而是婦孺家人。這般行徑,和雷遠在灊山時見到的曹軍虎豹騎,可有半點區別嗎?
荊州軍是王師,不是破家滅門的賊寇!
我雷續之也不是殺人的魔王!
雷遠只覺得胸口一股怒火騰地起來。他這幾日服藥裝病,身體本有些虛弱,這時候鼻腔被強烈的血腥氣刺激得劇痛,簡直渾身都要發抖。
他竭力保持儀態,提鞭指了指郡府裡面:「去!無論甘興霸在做什麼,請他立即停下,出來見我!」
李貞應聲去了。
雷遠頓了頓,半轉過身,用鞭梢啪地敲打在叱李寧塔的肩頭,沉聲喝道:「你也去!帶五十個人去!讓甘寧把所有人都帶出來!」
「不必煩勞含章他們。」甘寧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府邸深處的陰暗中響起:「我好了,我來啦。」
甘寧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他迎著雷遠的怒視,走到郡府正門,用力把長刀倒插在地面,隨即在門檻上坐下。
火光掩映下,這條大漢已經卸去了甲胄,渾身是血,神情很疲憊,又有些茫然。落在別人眼裡,彷彿以前那種隱藏不住的凶暴和狂躁情緒,從他身上消失了很多,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就衰弱了。
雷遠冷冷地看著甘寧,半晌才策騎向前,直抵到甘寧眼前。
他皺眉問道:「甘興霸,你敢違我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