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一送哩個紅軍
越窮的地方,越需要有希望。
有公平,有正義,有出路。
朱五一怒,人頭滾滾。
吉安境內的豪強大戶,凡是有民怨的,隱藏人口侵吞田地的,人頭落地。
抄沒的田地,一部份分給窮苦百姓,一部份在衙門登記造冊,日後要作為軍衛。
其實豪強侵吞田地,衙門的官員怎會不知,只是不敢管,管不了而已,甚至很多豪強的子弟,就是衙門的官吏。
漢軍在此,大殺特殺。
現在殺好過以後殺,在這殺,江浙那邊的地主豪強只要不傻,都得乖乖聽話。
傅友德大軍繼續開拔,朱五乾脆就做鎮吉安。快馬通知南京,戶部的官員馬上到位。
之所以如此的雷厲風行,迫不及待,甚至親自坐鎮。
乃是因為江西這個地方,是朱五這樣的人,心中的精神故鄉,老區!
現在既然打下來了,就要趁著無雙的兵威,給予窮苦的百姓希望,給他們活路,給他們出路。
一連十幾日,吉安境內的分田,如火如荼。
江西山多,冬日陰冷。
朱五穿著皮袍騎馬,還是覺得風嗖嗖地往身體里鑽。
此刻,朱五帶著衛士縱馬在秋收過的田地上緩緩而行,高志安騎著一頭驢,在邊上跟著。
「這塊地原來是什麼鳥寺地來著?」朱五回頭問道。
「清涼寺!」高志安笑道。
這些日子,實在是他為官二十年,最高興的日子。原來自己要看眼色,好好維護的那些本地豪強,在漢軍的屠刀下,都變成了羔羊。
乖乖的把侵佔的田土,人口都吐了出來,還是主動跑到衙門裡哭爹喊娘的交名冊。
當年這些地方也被天完軍佔過,但是他們只是在城市掠奪,所以才能被,鄉下的地主武裝配合元軍趕了出去。
但這天下,永遠都是農民的問題,才是主要問題。
就拿這清涼寺來說,一百多個和尚,七千多畝地。方丈是東家,僧人是管事的。
寺里除了有佃之外,還有農奴,還有給他們洗衣做飯的僕人。
「清涼寺?」朱五冷笑,「清涼寺里不清涼,侵佔民田吸膏肓,僧人不守清規戒,不如送上斷頭場!」
「好詩!好詩!」朱五身後,眾侍衛馬屁如潮。
漢王的詩一定是極好的,不然問問俺們腰上的刀子。
「好詩!好詩!」
高志安也違心讚歎。
其實朱五能做出這樣的詩已是不錯,只不過他這詩里殺氣太重。
「你知道我最佩服誰嗎?」一行人在空曠的田野中緩行,朱五問道。
「漢王.……秦皇漢武?」高志安猜測。
「不!」朱五笑道,「那二位的功績自然不用說。但是我最佩服的是鮮卑人周武帝!」
「宇文邕?」高志安奇道。
「是,他去鮮卑實行漢化,創立八柱國,十二大將軍!」朱五說道,「但是南北朝時期,佛家勢大。前幾個朝代限制佛教都出了亂子,但是他毅然而然的滅佛。還俗僧尼四百多萬,清查寺院田產,取消僧侶特權。還天下已正氣,提升國力軍備。所以他死之後才十年,隋朝就能一統天下!」
高志安儒家學子,自然不會對他那些不事生產的禿驢有什麼好感,連連點頭。
南北朝時期,佛教大行其道。換來的是儒道被佛家打壓,大量的田地人口都被寺院侵佔。
當年周武帝排名儒道佛,佛家還不服。那時的佛家,權利之大,更像是一個學派。
尤其是當周武帝清查寺院田產時,當時有名的得道高僧還口出狂言,以地獄輪迴之說恐嚇。
周武帝曰,只要百姓富足,吾甘入地獄!然後揮起屠刀,咔嚓咔嚓。
人有信仰是好事,是自由。但是超過了一定範圍,不行。
歷朝歷代都在控制這些,可是到了大元,他娘的漫天神佛,是個神仙就能飄起來。
那些地主豪強兼并土地,隱藏人口,朱五倒是不生氣,殺了就是,不值得生氣。
可是寺院?
他娘的!
好好的佛,讓一些貪心的和尚變成毒瘤了!
高志安此時心中對朱五更加佩服,原以為大漢不過是如當初徐壽輝一樣的草台班子,草頭王。
現在看來,這年輕人還真是有問鼎天下的心胸和氣魄。
一行人慢慢走,慢慢說。前面,忽然幾騎急馳而來。
「漢王,前面有戶人家!」
「正好渴了,去哪裡討點水喝!」
說完,不等親兵回話,策動個戰馬飛騰而去。
那戶人家就在山腳下,矮小的窩棚,蓬頭垢面的農夫,躲在屋裡不敢出來的女人。
見大隊起兵過來,白髮農夫和兒子,顫抖的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別怕,我只是路過,討口水喝!」朱五打量著四周,心裡不是滋味,家徒四壁空空如也,房子還比不上大戶人家的豬圈,除了人連個喘氣的牲畜都有沒有一頭。
「別怕,這是漢王!」高志安說一聲,轉頭對朱五說道,「他們應該本來是這片地上地佃戶,現在這片地已經分給他們了!」
「光有地也沒用呀?」朱五搖頭道,「農具,牲口,這些東西不給,他拿什麼種?用手扣?還有,現在是冬天,他們怎麼過這個冬天?」
朱五越說越急,高志安臉上越來越慚愧。
「下官馬上督辦!」高志安趕緊道,「不是下官不盡心,府衙人手不夠,一時也忙不過來!」
「我知道!」朱五不耐煩道從馬上下來,邊走邊說,「清查天畝,登記人口。在按照人頭分地,天天都是活,你們是忙不過來,但我就是心裡著急!」
說著,朱五走到矮小的房子面前,一推門,頓時傳來一股陰暗的潮氣。
然後仔細往裡面看看了,一個上來了年紀的夫人,老母雞護崽子一樣,把一個女孩護在身後。
朱五的腦袋嗡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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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居然沒有衣服!
婦人和女孩,身上圍的是乾草!
朱五是死人堆里出來的人,可是淮西餓死的人,好歹還有一件破爛的衣服。
但是這邊的活人,卻因為沒有衣服,只能躲在屋裡。
「你過來看看!」朱五對高志安喊道,「老百姓沒衣服穿,大冬天的居然沒衣服穿?」
「臣有罪!」高志安只能跪下請罪。
「你沒罪,罪的是這個世道!」朱五關上門,怒道,「還是殺得不夠!」說著,對親兵喊道,「去,快馬叫成立南京過來的戶部官員來!」
親兵領命而去,朱五坐在一個木樁子上,動容道,「生不如死的活著,誰他娘的不反呀!」
「漢王息怒,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高志安勸道。
朱五長出一口氣,走到跪著道農人面前,「我問你,你分了多少地?」
農人渾身如篩糠一樣,涕淚交加,「七,七畝地!」
「知道以後要交什麼稅嗎?」朱五又問。
「官~~官府說~~糧稅~~其他不~~交!」
朱五心裡好受了點,「你去燒點水,我渴了,餓了,在你這呆一會!」說著,脫下身上的皮大氅,扔過去,「拿給你老婆孩子!」
農人連連磕頭,心中不明所以,只知道這是個什麼王,根本不敢拿。
「漢王給你的,你拿著吧!」高志安也解下身上的大衣,「他是漢王,分給你田地的漢王!」
「反元的漢王?」農人忽然抬頭,並不蒼老但滿是皺紋和風霜道臉上,露出幾分意外。
高志安點點頭。
只見那農人瘋了一樣,爬道朱五腿邊,拚命的磕頭,涕淚長流。
「起來吧!」朱五心裡難受,「去燒水!」說著,對親兵說道,「乾糧拿出來,分給他們!」
「諾!」
親兵們心裡也都不是滋味,幾個年小的,還在暗地裡抹眼睛。
「我們這些人!」朱五指著自己和身邊的親兵,對高志安說道,「原來都是這樣,都是這樣的窮人,只不過我們有膽子,反他娘的!」
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煙塵滾滾,城內的官員得了漢王的命令,全部趕來。
朱五正在喝著熱水,吃著乾糧。
「參見殿下!」
地上跪了一群人,朱五卻沒有抬頭。
「我路過這兒,就逛了逛!」朱五吹著熱水,淡淡地說道,「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地上的人無論是吉安的降官,還是南京派來在江西各地推行新政的官吏,都默不作聲。
「我看道了一戶人家!」朱五指著那個小屋,「他們原來是別人的佃戶,是農奴!你們知道他們有多慘嗎?」
朱五冷笑幾聲,忽然大吼,「沒衣服穿!家裡只有幹活的男人有衣服,女人只能躲在屋裡,大冬天的身上穿的是乾草!」
「老子為什麼要推行新政!為什麼要在江西殺土豪,分田地!就是因為天下這樣的百姓,絕對不止一家!」
「你們中有的是降官,有的是南京委派的讀書人!」朱五接著說道,「你們可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叫你們來看,是要告訴你們。不要因為我推行什麼,你們就做什麼?你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你們看到了什麼,就要做什麼。」
「別以為你們看不見,就不存在!你們記住這家人,記住這樣的百姓。別等老子一走,你們繼續做表面文章!」
「我這裡不允許表面文章,我知道你們忙!但是從現在開始,分田,分糧,牲口農具,包括衣服,都他娘的給老子幹起來。」
「這些沒衣服的百姓供養你們的衣食!你們這些當官的,少睡點覺,把這些事一步到位辦妥當了,不行嗎?」
「從現在開始傳我王令,江西諸地,今年到來年秋收,不收一粒糧食!」
朱五看著那些穿著厚厚棉衣的官員們,忽然想哭。
我他媽的造反!
不是為了再造一群老爺出來!
但是同時,心裡對於政事的煩躁也變成深深的自責。別說江西,就是自己治下,這樣的事,還少嗎?
朱五站了起來,「諸君,請跟我一起,造就一個再無人間慘劇的大漢,行嗎?」
「臣等謹記!」
「還是那句話,別光做表面文章,要走到鄉間地頭去看!」朱五繼續說著,「看看包百姓過身什麼日子,再拍拍自己的腦袋!」
說著,朱五走到縮在角落裡的農人身前,「我走了,你好好過日子!」
農人五體投地的跪下。
朱五摸了摸身上,邊上親兵會意,遞過來一些銀錢。
「好好過日子!」朱五把錢放在農人面前。
上馬,沒心思策馬奔騰。
緩緩向前,身後跟著那些出城的官員。
朱五看看他們,眼裡有了殺氣。
南京來的官員還好,本地的官員竟然還有人帶著僕人。
「他娘的!」
剛走出沒多遠,就聽身後有人喊。
只見剛才那個農人,拉著一個男孩拚命的跑來。
「漢~~~王·~~~!」
朱五調轉馬頭過去,去到前面。
農人拉著男孩跪地磕頭,男孩的臉上都是恐懼。
「你兒子,剛才咋沒看到?」
問完,朱五就明白了,這麼多騎兵突然去了人家,人家肯定是把兒子藏起來了。
農人笑笑,從后腰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柴道,狠狠的塞到兒子的手裡。
「去!」
男孩不懂,「爹!」
農人黑色的大手,不舍的摸著兒子的臉,「跟漢王去!反元!」
朱五強忍心中的情感,「他還小,打不了仗!等他大些再來!」說著,揮揮手,「回家去,回去好好種地,好好過日子!」
說完,轉頭策馬,狂奔。
其實,眼中熱淚早已落在。
「一送哩個紅軍,介支個下了山~~~~」
越窮的地方,百姓越知道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