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坦誠
「參見主公!」
朱五的書房裡,文臣武將匯聚一堂。氣氛較往天稍微凝重,有消息靈通的,大致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
不過,看漢王現在的表情,不知是昨夜雨露滋潤,還是怎的。許多老臣在朱五的臉上,看到久違的隨和。
是的,朱五變了。打走脫脫之後,他說話越來越急,做事越來越專,甚至有些不太喜歡放權。
還有一些人注意到,今日朱五的腰上,換了一把刀。
「坐吧!」朱五笑道,又沖侍衛吩咐,「以後給他們換成椅子,累了可以靠一靠。」
「臣等謝主公!」
朱五笑看群臣,李善長,劉伯溫,胡惟庸,汪廣洋,楊憲.……
不對,少一個人?
「席真人怎麼沒來?」朱五問。
李善長猶豫下,看看群臣,緩緩開口,「昨晚,席真人找到臣,說身體不適,將工部的事放下,要在家養病!」
「呵!」朱五心裡笑道,「老傢伙,給我撂挑子!」
他在笑,群臣的表情卻不怎麼好。
大漢初立,跟隨漢王最久,亦師亦友的老臣,就要請辭,其中隱情,耐人尋味。
「昨晚,我想了很久!」
朱五單手托著下巴,笑道地,「自從打趴下脫脫,立下漢王的名號之後。我怎麼越來越急躁!獨斷專行,不聽臣子的意見,做事只憑藉自己的好惡,越來約情緒化。」
群臣,靜靜的聽著。
「我在想,這樣的心態,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包括大典和群臣賞宴上,我那些刻薄的言語,不是人君,應該說的。」
朱五停頓一下,「在這裡,我要檢討!」
「臣等不敢!」
「以後,不許說不敢!」朱五笑道,「以後,要敢於當著我的面,拍桌子瞪眼。」
說到這,朱五站了起來,笑道,「今日的早會,李善長牽頭,我就不參與了!」
「你們是臣子,我傷你們的心,說幾句話好話,可以挽回。但是席真人,對我不只是臣子,而是家人。他心裡有怨氣,我親自去接。」
說完,走到書房外。
「備馬,去老道那兒!」
······
席應真的住處,就是工匠坊邊上的一處小院兒,三間房而已。
書房一間,卧室兩間。簡樸至極,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守衛排場。
工匠坊,有重兵,十二個時辰巡邏,也不需要排場。
朱五策馬而來,一路上也無人敢攔,他也不想張揚。在席老道的小院前下馬,輕手輕腳的進去,在書房外停住。
裡面,席應真不時的咳嗽幾聲,身子佝僂著。地上幾口大箱子,他正指揮著小毛驤和幾個娃,往裡面裝書。
「這些測繪的,裝在黑色箱子的第二層!」席應真吩咐道,「鋪好油紙,防潮,防蟲。這些書要是丟了,世上可沒有第二份!」
說著,卻見毛驤幾人站在哪裡不動。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朱五笑嘻嘻的靠在門口。
「爹!」孩子們拜倒。
「他不是你們爹!」席應真氣道。
朱五也不生氣,擺擺手,讓孩子們出去,邁步進來,隨手在箱子里拿出一本書,「咋?要走?不至於吧!」
席應真像沒聽見一樣,接著忙活。
「我又沒咋著你?咋了?」朱五順手翻開書頁,都是工整的手寫。
席應真還是背對著他,不說話。
「喲!」朱五翻書,笑道,「英文?這玩意現在誰學?」
「那是拉丁文!」席應真回頭,恨鐵不成剛到說道,「你到底哪來的?不學無術到這個地步!」
「我知道!」朱五笑笑,在炕上坐下,「故意逗你呢!」
席應真還是不說話。
「你看,怎麼跟小孩似的呢?好要人家哄?」朱五說道,「老道,你看著我一步步到今天,不看個結局,就要走嗎?」
「你的結局定了,你要敗!」席應真咳嗽一聲,「扶不起來的阿斗!」
「我是阿斗,你不就是諸葛亮嗎?」朱五嬉皮笑臉。
「你!」席應真回頭,生氣的把書放下,「你為什麼不殺了他?」
說著,氣哄哄的說道,「一個娘們嚎幾嗓子,你就心軟了?你大軍所過之處,多少娘們哭,也沒見你心軟過!」
「怎麼說呢?」朱五撓撓頭,給炕上鋪了個墊子,「你先坐,咱們慢慢說!」
席應真坐下,瞪著他。
「這事跟你還有關係!」朱五笑道,「你要是不指示關先生動手,我也不會那麼急著想殺他。」
「這事還賴我?」席應真氣道。
「我和你說過,我有打算。如果沒有關先生那一出,他會在回淮安后,被人毒死!」朱五笑笑。
席應真怔了片刻,「他身邊有你的人!」
「先不說這個!」朱五順手拿起桌上一個果子,啃了口,接著說道,「但是我見到了馬秀英,覺得她說得很多話,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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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席應真不屑,「你就是饞人家.……」
「自從當了這個漢王,怎麼說呢?用我老家流行的詞來說,就是飄了。那麼多人順著我,那麼多人怕我,我說的全對,我說的就是聖旨,飄了!」
朱五苦笑下,嚼著果子,「人一飄,就會產生自我崇拜。以為自己,什麼都是對的。
你還記得,你讓我轉告小和尚那幾句話嗎?鬼鬼祟祟,陰謀詭計永遠不是一道。
可是我呢?現在迷戀上那個東西了,大權在握,可以想讓誰死,就讓誰死,不在乎別人看,不在乎別人怎麼說。」
「兩碼事……」
「我知道,你要拿那些歷史人物做比較,歷史只會記住勝利者。
可是現在,和那些勝利者不同。這天下,不是我們兩個在爭。
馬秀英的話打動我是一,我承認我犯了心軟的老毛病。但是同時,我想到了很多」
朱五看著席應真,「這話,我只和你說。」
「蒙元依舊是老虎,他昏庸,但不代表他不吃人。
我在江南立足未穩,看似一帆風順,實則危機四起。我這個大漢,人家現在是怕,但是不認。
我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些地盤,我需要讓天下更亂一些。
天下有名的反賊就那幾個,劉福通,不行?徐壽輝,也不行?方國珍,海盜而已。
張士誠被我殺了,地盤讓我佔了,陳友諒現在無名之輩。」
席應真忽然大叫,「這些人你都認識?」
「認識呀!」
「你連湯和都不認識,會認識這些人?」
朱五笑笑,「我看過倚天屠龍記呀!」
「那什麼玩意?」席應真發愣。
「這些話等會說!」朱五閉眼琢磨,「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天下這些出名的反賊!這些人,除了朱重八,還有誰,有大毅力,大勇氣,攪動天下?」
「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席應真坑笑。
「對,沒有朱重八,還有馬重八,趙重八。」朱五正色道,「但是,他們都不是我了解的重八。我放朱重八出去,他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觸手。他那人,只要不死,就會折騰,他越折騰,咱們在南方不越安穩嗎?」
「你是不是傻?」席應真氣道,「好,就算是了解的重八,那又怎樣?他不會降你,他現在只想你死。他翻不了身也就罷了,他要是翻身,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說著,席應真也來氣了,「說你傻你還不信!他真混起來了,是不是要跟你打仗,死的是不是你的人?」
「剛才你問過我啥?」朱五忽然笑道。
「啥?」席應真不解。
「你問我他身邊是不是有我的人!」朱五笑笑,「我讓小三取了廬州和濠州,為何單獨留下一個淮安?」
說著,扔了手裡的果子,「我為何給他三萬兵?如果是你,在十萬大軍中選人?你選什麼人?」
席應真閉目思索,不說話。
「軍官是吧!有軍官就能迅速的建起軍隊的架子,是吧?」朱五笑問,「我告訴你,我在那邊不只一個人,很多人。」
席應真睜開眼,眼神詫異。
「從他身邊的兄弟,到下級的百夫長,都有我的人。」朱五笑道,「花大價錢,買通的人。」
「那又如何?」席應真說道,「人家可以一邊收錢,一邊不辦事呀!」
「我有名冊呀!」朱五說道,「我會故意讓朱重八發現有我的人,然後把名冊交給他。你說,到時候,他怎麼辦?」
「我如果是他,燒掉!」席應真正色道,「不能亂了軍心!」
「破鏡焉能重圓!」朱五彈彈自己的衣服,「我再散播消息,說他留著副本,以後秋後算賬。他的軍心,能強到哪裡去?」
席應真半晌無語,「小五,原來,你算計人心,如此高明!」
「不是我高明,而是我知道朱重八是什麼樣的人?」朱五站起來,笑道,「他是個英雄,你知我知,這也是我一直欣賞,敬重他道地方。也是我始終沒有痛下殺手的原因之一,但是我更知道,他是一個心狠的人。
我雖然歷史不好,可是小時候聽老人們講古。朱重八後來,可是把功臣們都殺了。
兔死狗烹不奇怪,但是像他那麼絕的,少!」
「我了解他,他從來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有野心的人,都是多疑的人。
你說他會燒了名冊,但是我不信,他最多燒個假的。
他的手下也不是傻子,何況還有那麼多我的人。
你覺得,他還有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