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下下策
六月,驕陽似火。
火熱的陽光,從無精打採的葉子中透射出來,灑落地上,片片斑駁。
屋外,蟲鳴鳥叫。
屋內,爺們都打赤膊。
桌上是一大盆加了小魚蝦的糊糊,雜糧窩頭,大片的鹹菜。
這樣的飯菜算不得好,太平時節餵豬的。但是朱重八,徐達等人吃得熱火朝天。他們本就是窮人家孩子,現在還缺糧,誰也不挑。
赤膊的上身,古銅色的肌膚,隨著呼吸的節奏跳動。豆大的汗珠,在肌肉的紋理上滾落。
再上那些作為勳章,猙獰的的傷疤,有著別樣的美感。這些漢子的身體,雕刻出來的一樣。
「香!」朱重八放下碗,端了一碗涼茶,一飲而盡,「老董,最難的這一個來月是頂過來的,你說組織百姓現在播種,還來得及不!」
「那也得種!」董摶霄的臉也晒黑了,屋裡只有他穿著一件汗衫,但還是那副儒雅的樣子,「地荒著也是荒,能收多少是多少。到了秋收,淮西各地勉強能維持,缺口就是淮安一地,只要餓不死人,就不會出事兒!」
「是這麼個理兒!」朱重八點頭大笑,對兄弟們道,「看看,還是讀書人,有老董幫咱們,這關就過了,要是你們這些殺才,嘿嘿,老子兩眼一抹黑,完蛋個球的了!」
眾人都是笑,看董摶霄的目光很是敬重。窮人家的孩子,心思簡單,誰對百姓好,誰能不讓百姓餓死,誰就是好官。
董摶霄雖然是降人,但是短短時間內就在濠州軍內部站住了腳,就是因為他是不可多得的民政人才。
「不過!」董摶霄沉思道,「糧食嘛,越多越好。那邊,有信沒有?」
朱重八苦笑,搖搖頭。
派人去朱五那要糧食,去的人回來說只見到了李善長,對方說的客氣,但是模凌兩可。
「估摸著,不會送了!」董摶霄說著,看看朱重八,「總管,那邊稱漢王了,您怎麼看?」
朱重八還沒說話,湯河在邊上嚷嚷道,「稱王有啥稀奇,他朱小五能當,咱也能!重八,你也稱王,誰不服俺剁了他!」
「對,哥,咱如今也是十幾萬大軍,怕個鳥!」
「就是,他叫漢王,咱就叫秦王,姥姥地,壓他一頭!」
兄弟們七嘴八舌的吵吵,朱重八眼睛一橫。
「瞎咧咧啥?幾斤幾兩不知道?還她娘秦王,你他媽咋不說秦始皇呢!」
說著,朱重八看向董摶霄皺眉道,「按理說,小五不是這麼不知道輕重的人呀?當初和咱閑聊的時候,他說過,要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現在這是咋了?他就不怕朝廷真急了,往死里揍他?」
「他不稱王,朝廷就不打他了?那可是脫頭的六十大軍啊,大元丟不起這個人!」
董摶霄笑道,「再說,此一時彼一時,他若是夾縫中生存,兵馬不多,城池不廣,緩稱王還可以。
如今,朝廷在長江以南,再無兵馬可以制衡於他,江浙之地就是他的囊中物。
地盤大了,人也多了,不稱王,怎麼管?打仗的事好辦,內政難啊!稅收,徵兵,征糧,士農工商這幾樣,靠打仗可不行,靠打仗也走不遠。
不稱王就是草台班子,所謂名正言順,稱王才能鞏固基業。」
說著,頓了頓,董摶霄繼續說道,「朱五手下有能人阿!這步棋走得好。」
朱重八聽得極為認真,可還是有些迷茫。
「稱王之後,一邊打仗一邊內政,才能消化打下的城池,人口。」
董摶霄喝口水,又道,「再者,要不是稱王,他拿啥賞賜手下的文成武將,人家跟著他為啥?
他當總管,下面人頂多是個元帥統領,按照朝廷的官制,也就是個萬戶。
可是當了王,官職,爵位還不是隨他賞!
況且,隨著地盤越來越多,他手下肯定分出一些人鎮守地方,或為將軍,或為一方父母官。
這可是,實打實的榮華富貴!」
朱重八有些明白了,沉吟道,「這麼說,他這步還是走對了?」
「對是對,但也有隱憂!」董摶霄正色道,「人都有野心,他那些大將萬一到了地方上,有錢有人,他怎麼控制?」
朱重八笑了下,「老董,你不懂。別的咱不敢說,他那些兄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說著,正色道,「老董,你給參謀參謀,咱們下一步咋整?」
其實,這才是朱重八心裡想問的。
淮西窮困,來回打了好幾年,沒十年的休養生息恢復不了元氣,淮安也是如此。
地盤越大,兵越多,但是越來越窮。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上中下三策,將軍想聽哪一個?」
「全說!」
「上策嘛!」董摶霄笑笑,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招安!」
「啥?」
「打來打去還是給官府賣命?」
「要招安俺們早招安了,何必死那麼多人?」
大夥又吵吵起來,朱重八再次橫眉立眼。
「都吧吧啥?你們懂個鳥?」
董摶霄繼續笑道,「如今朝廷在江南顏面盡失,天下的義軍更讓朝廷焦頭爛額,這個關節上,將軍若是招安,朝廷不吝公侯之賞。
屆時,只要將軍擺出一副和朱五你死我活的架勢,甚至上表朝廷,大軍南下之時,你願為先鋒。
您的路,一下就寬了。
不但淮西諸地,您有禮法上的治權,朝廷還會給錢,給糧,給物!」
朱重八搖搖頭,「咱明白了,但是咱不願意當這兩面三刀的人,讓人家笑話!」
「那在下就說中策!」董摶霄抖抖身上的汗衫,說道,「您,可以向朱五稱臣!」
「不中!」
「不行!」
「老子死也不給朱小五低頭!」
又炸廟了,那些朱重八的老兄弟們,各個義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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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朱重八卻沒呵斥他們,而是直勾勾的看著董摶霄。
「為啥?」
「有了君臣之義,錢糧他不得救濟咱們嗎?」董摶霄漫漫說道,「他朱五佔了江浙,手指頭漏點縫出來,您也不至於過這個苦日子。
其次,稱臣給了他面子,您也有好日子過,不然他的刀始終架在您的脖子上呀!
安慶對面就是瀘州,淮西的定遠和州也在他手裡。
要是哪天,他心裡對您有想法.……」
「不……」朱重八斬釘截鐵,「咱不像朝廷低頭,更不能像他朱小五低頭!老董,下策。」
「下策!」董摶霄苦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蘇州,運河上,炎熱中有江風吹過,戰船里倒也不怎麼酷熱。
朱五坐在船艙里,看著回來報信的新兵。
「蘇州府,還是不降?」
定遠軍的前軍已經到了嘉興,但蘇州城卻在定遠的攻擊下,頑強抗拒著。
不是朱五打不下來,而是不願意強攻,千年古城,江南最繁華的所在,打爛了多可惜。
朱五打仗是為了要錢糧,而不是殘破的城池。
親兵回道,「漢王,蘇州知府王若普,還有蒙古達魯花赤,收了信,就把末將送出城來。」
不知為何,漢王這名,朱五聽著就彆扭。
臉上有些不自然,但還是笑道,「辛苦你了,下去歇著吧!」
「漢王!」船艙中,常遇春站出來,朗聲說道,「既然蘇州那些狗官給臉不要臉,咱們也別和他們客氣,您下令吧。俺帶人,推了這鳥蘇州,宰了那些狗官!」
「你可拉倒吧!」朱五揉揉眉心,「當你打?這城裡能剩多少活人?」
當日常熟,只是打了一下,就投降了。常遇春為先鋒,沒了破城的功勞,他居然差點坑殺了常熟的五千元軍。
這廝,打仗真是一把好手,不要命。他手下近兩萬重甲步兵的陷陣營,也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可是就這個殺性,真是收不住!
他們拿自己的命不當命,拿別人的命更不當命。
「誒,漢王,俺有一計!」常遇春忽然笑道,「可破蘇州!」
「說!」
常遇春大笑,「不過,這計,要借幾顆人頭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