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破

  「這就上去了?」


  朱五在大都號上,看著城頭的戰火。有時候看不真切,只能以攻城樓上,醒目的旗語為準。


  火紅的戰旗,猛烈的凌空上下劈砍三下。


  這是士卒佔據城頭,和官軍搏殺在一起。


  接著,戰旗打橫,在旗手的操控下緩緩向前移動。


  這是定遠的士卒在推進。


  然後,旗手雙手揮舞戰旗,快速劇烈的畫圈。


  這是要求後續部隊跟上。


  都不用朱五下令,巨大的攻城樓邊上,簡易的雲梯搭了上去,更多的士卒咬著到刀,靈活的爬上去。


  「官軍這麼不扛打?」


  朱五晃晃腦袋,似乎眼前的是一種錯覺。只說試探性攻擊,沒想到居然真的上去了。


  城頭上的達濕貼睦邇也覺著眼前的是幻覺,賊人這麼快就上來了?

  這怎麼可能?


  可是,耳中傳來的廝殺聲,還有視線中那些如潮水一樣的重甲步兵,都是真的。


  定遠軍的士卒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鐵甲中,只露出一雙殘酷冷血的眼睛。


  幾十人為一組,如同一個前進的鋼鐵堡壘。


  他們的身後還有人,不住的往前面,官軍人多的地方扔著燃燒的火彈。


  轟!

  砰!

  虎入羊群。


  官軍的刀槍根本擋不住定遠的士卒,最前面突擊的士卒,手中都是鐵鎚,鐵鐧,斧頭,鐵骨朵這樣的重傢伙。


  每一次揮舞,都有官軍慘叫著倒下,再也爬不起來。


  「叫人上來,上來!把賊人推下去!」


  達濕貼睦邇跳腳大喊。


  「萬戶大人,後面的城牆也有賊爬上來了?」


  身後的城牆上,一個定遠軍咬著刀爬上來,剛樓頭就被一個蒙古勇士一槍戳下去。


  可是他摔下城頭的那一刻,也抓住了蒙古人的長槍,跟在他後面爬上來的另一個定遠軍,直接當頭一刀。


  血,刷啦一下,噴得到處都是。


  「嗨!淮西的兒郎,殺韃子喲!」


  一個又一個,連綿不絕的定遠軍士卒從梯子爬上來,嘴裡喊著號子,並肩向前。


  達濕貼睦邇手腳冰涼,腦中空白一片。


  城頭上,被定遠軍突破的地方官軍還是潰退,和其他地方趕來增援的官軍擁擠在一起。


  全亂了,兵找不到將領,將找不到兵。


  」主人,撤吧,守不住了!」


  幾個護主心切的親兵,拚死擋住定遠軍的攻擊,拉著達濕貼睦邇後撤。


  「不能撤,叫人上來堵住,堵住!撤了就真完了!」


  達濕貼睦邇在親兵的胳膊中掙扎著,眼睛里都是血色。


  可是,親兵的一句話,讓他徹底沒了心氣。


  「主人,佛家虜大人已經跑了。揚州的知府和那些官兒也都跑了!」


  跑了!


  達濕貼睦邇眼中滿是血淚,不由得哭出聲。


  「跑什麼?能守住的,跑什麼?我蒙古人,為什麼要跑!」


  「死!」


  鄧愈雙手各持一個鐵骨朵,一下砸爛一個官軍頭目的頭顱,接著扔出去,正中一個衝過來的官軍面門。


  胡大海帶著鐵手套的大手,抓著一個色目人,在對方的慘叫中,把人扔下城牆。


  大笑著喊道,「小鄧兄弟,這仗,痛快!」


  而鄧愈,眼中似乎卻有淚光。


  「早投奔大帥,俺爹俺哥就不會戰死!」


  說完,仰天長嘯,「鄧家莊的兒郎們!跟俺併肩子上,殺啊!」


  他身後,和官軍有血海深仇的鄧家舊部兄弟,嚎叫著聚集在他的周圍,沖向敵軍。


  「這就上去了?」


  城下,席應真也有些不可置信一樣。隨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咳咳地咳嗽。


  「老師,壓壓!」


  邊上一隻小手遞過來一個酒壺。十幾個年輕的工匠,還有幾十個孩童圍在他的邊上。


  席應真用酒壓了下嗓子,不再咳嗽,喘著粗氣問,「看明白了嗎?」


  「看明白了,可是~~?」一個十來歲大的孩子,撓頭說道。


  「可是啥,直接說,老師跟你們說過,要敢想敢做敢說!」席應真對待這些孩子的態度,異常的柔和。


  「現在剛開春,土還硬著!」


  男孩用腳踩踩地面,歪著頭說道,「要是雨季,地就軟了,地軟了不受力,這麼重的樓車在地上一推,可能沒推到城下就倒了!」


  「好孩子!」


  席應真讚許的點頭,咳嗽者說道,「那老師問你,你有啥辦法?」


  「嗯!」


  孩子歪著頭在想,後面另一個孩子喊道,「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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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


  「挖坑!」


  那孩子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不用挖多深,把虛土挖掉,再用石頭填平,上面鋪上枕木,最後在鋪鐵軌!」


  「不中!」


  邊上,又一個孩子叫出聲。


  「那麼地,得死多少人啊!城上的人眼瞅著咱們幹活?他們傻啊!」


  「咱們大炮是吃素地?火炮轟擊城頭,咱們借著火炮的掩護幹活。


  俺看親衛中軍那些大哥們訓練就是這個道理,火炮發射,步兵推進!」


  「你可拉倒吧!那得費事,還的得先搭炮台?萬一火炮夠不著城頭呢?」


  「就是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要俺說,偷偷挖地道,炸城牆~~~」


  看著孩子們爭論的面紅耳赤,席應真坐在地上開懷大笑。


  臉上的表情,比吃了蜜還甜,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城頭,爬上去的定遠軍如同一道洪流,官軍們連滾帶爬,拚命的跑下城牆。


  「來人,把總管的大旗豎起來!」


  馮勝也上去了,甩著鐵盔上的血珠兒喊。


  一個士卒,高舉一桿火紅的大旗,插在城頭。大旗迎風招展,一個碩大的朱字,憑空而現。


  旗幟旁邊,馮勝再次嘶吼。


  「衝下城牆,把大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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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普勝,繆大亨!」


  朱五在大都號上下令。


  「末將在!」


  「帶你們的人,上城,一鼓作氣拿下揚州!」


  「喏!」


  朱五又道,「花雲!」


  「末將在!」


  「破城后,約束軍紀!」


  朱五拉著臉,「我不想再看到進金陵之後的破事兒!」


  花雲不由的看下朱五的左手,大聲道,「尊帥令!」


  「傳令給傅友德,讓他加快行軍,不要進城,往高郵去,在揚州和高郵之間釘死了!」


  「給小四去信兒,泰州打下來沒有?」


  一連串的命令之後,朱五扭頭看著另一個方向。


  「他,到了沒有?」


  ~~~


  泰州城下,郭英裸露著上身,身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刀疤。


  「遭恁娘!俺帶了你們這些熊兵,三個時辰了,愣是沒爬上城牆。」


  郭英屬下的軍將被他罵得不敢抬頭,臉色羞得通紅。


  他這一軍都是年輕人,有的將領臉上剛剛長出細細的絨毛。


  朱五從金陵出兵,兵分兩步,一路取揚州,一路攻泰州。


  出發前,這些年輕人摩拳擦掌。


  因為有人私下裡說過他們是娃娃軍,不過因為朱五偏愛郭家小四,才讓他們獨當一面。


  打泰州,正是給他們證明自己的機會。


  但是現在,折了一千多兄弟,血染紅了城牆,硬是沒攻上去。


  恥辱!


  羞愧!


  「呸!」


  郭英往手心吐口唾沫,恨恨地罵道,「你們不中,俺來!遭他娘~~~把老子的刀拿來~~」


  「四哥!」


  一個十六七歲,百戶打扮的後生扯著脖子,紅著眼喊。


  「俺去!」


  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邊跑,嘴裡大聲喊叫。


  「第七隊的人跟著俺去炸城門!遭恁娘,老天爺都沒餓死咱們,怕個鳥!」


  「給第七隊的兄弟掩護,爬城爬城!」


  城牆上泰州知府和文武官員,看著城下洶湧的敵軍,有些恍惚。


  這些賊,太年輕了。


  這些年輕人,不好好在家種地,造哪門子反?


  哦,對了。


  他們淮西人,沒地種了!

  你要殺人,別人就要殺你。


  沖向城門的路上,無數屍骨鋪就了一條血路。


  雲梯上不斷有人掉落,地上不斷有士卒被石頭,木頭砸死。


  還有的渾身是火,在拚命的掙扎慘叫。


  郭英咬著牙,血了滿眶。


  轟隆!


  天地震動,巨響連綿不絕。


  血色的戰場,在這一刻似乎時間停住了。


  城上的官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城下突然響徹天際的歡呼。


  「開了!城門炸開了!」


  「統領,城門炸開了!」


  有滿身是血的士卒跑回來稟報。


  「你們百戶呢?」郭英瞪著眼問。


  「俺們百戶!」那士卒忽然滿眼是淚,「俺們百戶死球了!」


  「遭!」


  郭英一拳打在自己掌心,再看泰州城,雙眼一片赤紅。


  「進城!官軍不一個不留,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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