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有路
門開了,外面的燈火照進來。
馬秀英一身素衣,從光中走來,到了朱五的身前。豁然間,原本黑暗的屋裡,有了絲色彩。
「五,餓了吧,姐給你包了餃子!」
話剛出口,馬秀英就哽咽了。
陣陣香氣從籃子中飄出,掀開雪白的蓋簾兒,是一個個元寶形的餃子。
「秀英姐!」
朱五的身子往前探探,目光灼熱,黑暗中有了光就是有希望,眼前的人就是希望。
這聲呼喚,馬秀英的身子微微顫抖一下。回頭,兩個守衛親兵正在後面全神戒備的看著。
「吃餃子吧!俺記得你喜歡蘸醋,不喜歡醬油!」馬秀英夾起一個餃子,放進朱五的嘴裡,「吃吧,別涼了!」
噴香的食物並沒能刺激朱五的味覺,普通嚼蠟一樣,他狠狠的嚼幾口,連味道都沒品嘗出來,就進去。
直勾勾的看著馬秀英的眼睛,聲音低沉沙啞,「姐,救救小五!」
啪嗒,一顆淚水打在盤子上,馬秀英淚如雨下。
「五,再吃一個,香菇肉餡的。你說包餃子放點海米味道好,俺特意給你尋摸著了。」
馬秀英跪坐在朱五面前,含淚喂他。
「姐!」朱五也哭了,嘴裡含糊不清,「救救小五!小五沒錯,小五不該死!」
「嗯……」
馬秀英忽然哭出聲,「俺知道,俺明白。可是俺沒法子阿,爹在大營里不讓俺見,現在俺連府都出不去!」
哭著,又夾起一個餃子,「吃吧別怕!一會俺就去求爹,俺去求!」
「姐,你信嗎?」朱五哭道,「現在這個情形,大帥不殺我,別人能讓我活嗎?」
噹啷!
馬秀英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她伸手抹著朱五臉上的淚,泣不成聲。
「姐,救我!」朱五大喊。
「你讓俺咋救你?」馬秀英哭道,「一邊是養了俺二十年的爹,一邊是你,俺咋救!五阿,俺心疼阿,像有人拿錐子扎那麼疼阿!」
「可是只有你能救我!」朱五膝蓋在地上摩擦,蠕動著靠近馬秀英,「姐,我不想去,我不能死,我不該死,姐!」
「你莫逼俺!」
馬秀英哭聲更大,「俺不知道咋辦?俺不知道啊?」
「大小姐,差不多了,心意到了就中了!」一個守衛,開口說道。
「姐,救我!」朱五的聲音急促起來。
另一個守衛也開口道,「大小姐,中了。別讓俺們兄弟為難,走吧!」說完,伸出手去拉扯馬秀英的衣服。
「別碰俺,俺呆一會兒!」馬秀英突然哭叫起來,瘋子一樣。
兩個守衛皺眉,齊齊抓著她的胳膊,往外拖。
「放開,放開俺!」馬秀英尖叫著,哭著。
隨後,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沖著朱五大喊,「五阿!跑!」
「姐!」
朱五以頭搶地,哭喊,「救我,救我!秀英姐,救救我!」
哐!
門關上了,再次陷入黑暗。
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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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五用頭磕打地面,喉嚨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五哥!」藍玉忽然開口。
「說!」朱五忍著眼淚。
「那啥,餃子能給俺吃口不?」
朱五一下笑出來,「吃兄弟,大口吃!」
藍玉趴在地上,從盤子里咬了幾個餃子進嘴大嚼,哭道,「哥,死也做個飽死鬼,飽死鬼才有力氣掐他郭子興個老嘎巴死的!」
朱五大笑,「兄弟,大口吃,要上路咱倆一塊走!」
「俺吃著呢!」藍玉甩下眼淚,「這餃子好吃,這面好!俺爹說咱們淮河邊上水土好,能種出天下最好的麥子!」
……
「啊!」
馬秀英在牆上恨恨的打了一拳,眼淚決堤一樣。
此時心裡像是背人剜了一個個洞,撕心裂肺的疼。
這都是命,親爹造反死了,養父造反,二十多年來身邊的人全是拿刀造反的賊!二十多年來看慣了他們殺人,看慣了被殺。
只是,自家人相互殘殺還是第一次。甚至這不是殘殺,而是仇殺,這樣的仇殺除非一方死絕了,不然永遠不可能停下。
「爹,你糊塗啊!會死很多人的!」
馬秀英無聲的哭泣,漫無目地的走到帥府門口。那裡親兵們層層把守,蒼蠅都飛不進。
她本想轉身往回走,可是大門口突如其來的說話聲,一下讓她挺住腳步。
「重八阿,這麼晚了幹啥阿?」帥府門口的親兵問。
「咱來找大帥,商量下軍務!」
「回吧,大帥在大營里呢!」
朱重八!
馬秀英豁然回頭,門口處一個高大的憨厚漢子,不是重八還能是誰!
砰!砰!
她的心跳得厲害,小五說過,朱重八是他大哥,不是外人,他會有辦法救小五么?
她的腳步往前有了幾步,卻又忽然間停住。
小五若是得救,恐怕第一件事兒就是報仇!二郎,爹爹,郭家人有幾個能活?
救還是不救?生養之恩大,還是姐弟情分大?
可是這事是爹錯了,小五何其無辜!這事二郎錯了,蓮兒多無辜!為什麼爹寧可讓更多的人死,也不願意認錯。
「哦,行!那咱回去了,改日咱請各位兄弟喝酒!」朱重八爽朗的笑聲。
「中阿,你如今是鎮撫了,就怕你忘了俺們這些親兵兄弟!」
「回見………」
別走!
馬秀英拎著裙擺跑到門口,大喊,「朱重八!」
剛上馬的朱重八回頭,只見馬秀英在門裡頭,望著她。
「馬……馬姑娘?」朱重八又跳下馬,「有事兒?」
感到守門親兵的目光冷冷落在身上,馬秀英絞著手指,「你吃飯沒有?」
朱重八抬頭看看黑麻麻的天兒,大聲道,「沒!」
「廚房裡剛烙的油渣烙餅,俺給你拿幾張?」
「中!」朱重八大聲回道,「要有糖蒜再給幾頭!」
馬秀英回身就走,腳步飛快。
徐達在朱重八後面,瞅瞅那邊又瞅瞅他,「重八哥,你晚上剛吃了六個饃,拿來的肚子?」
「你懂個屁!」朱重八笑罵一句,「有烙餅不要,大逆不道!」說著,又笑著對門口的大帥親兵道,「讓弟兄們見笑了,從小餓怕了,聽了烙餅走不動道。」
馬秀英衝進廚房,慌亂的翻出幾張還熱乎的餅,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啥可以報信的東西。
突然從懷裡,胸口出摸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本來是給小五準備的,可是有人看著送不出去。
又利落的割下一塊裙擺,刀尖在手指頭一劃,一股鮮血冒出來。
直接寫在布上,「五,有難!大帥殺……」
可是還沒寫完,身後就傳來腳步聲,心慌的不行,額頭上冒汗。本想把布塞進餅里,情急之下,直接用布把餅包裹住。
腳步聲遠了,馬秀英長出一口氣,隨後抓了一把草灰在手上,蓋住傷口。
「嘶!」
馬秀英痛苦的吸了一口冷死,又整理下頭髮,朝大門走去。
「等急了吧,回去趁熱吃,涼了油渣不香。」
她剛說完,一個親兵直接把她手裡的餅奪過去,「大小姐,俺幫你遞過去,你留步!」
頓時,馬秀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見那親兵一雙大手看似不經意,在餅子上捏了幾下之後,才交給朱重八。
朱重八笑呵呵的直接揣懷裡,「行,謝了馬姑娘!咱回去了。」
說完,又微笑一下,翻身上馬,打馬而走。
……
「重八哥,你慢點!」徐達在身後喊道。
朱重八沒理他,直到視線里看不到大帥府,才回頭對徐達說道,「天德,你有沒有覺得不對?」
「啥?」徐達不解,「啥不對?」
「馬姑娘有事和咱說。」朱重八皺眉說道,「她喊咱的時候,臉上好像剛哭過!」
說著,又回頭看一眼,「而且剛才這事有蹊蹺,給咱餅子她自己送過來就是了,為啥要旁人幫著遞一手?」
「要這麼說,俺也覺得不對勁!」徐達思索道,「剛才馬姑娘喊你時候,大帥那些親兵,眼神都不對!」
「出事兒了!」朱重八鄭重道,「回去讓兄弟們都警醒起來,濠州不安生!」
隨後二人打馬回營,進了屋之後關上門,就剩他們哥倆。
朱重八探出懷裡的餅子,剛翻開包裹的布,就見上面幾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小五,難!
大帥,殺!
「郭大帥要殺小五?」徐達驚呼,「咋能夠么!小五不是他義子嗎?」
「人餓極了親兒子都拿去換著吃,乾兒子多了啥!」朱重八皺眉思索,「現在不是琢磨他為啥殺小五,而是要琢磨小五在哪兒?」
「是不是在來濠州的路上?」徐達說道,「八成,秀英姐出不了帥府,想讓咱們報信兒!」
「錯!」朱重八冷聲道,「小五一定在帥府,一定被看住了!不然,帥府不會那麼戒嚴,馬姑娘也不會連門都出不來!」
徐達大驚,「那咋整?咱們總不能殺進去救他吧!再說,這到底咋回事咱不知道。」
「咱晚上去大帥府探一探,就全明白了!」朱重八解開身上盔甲的扣子,「咱在帥府里當過親兵,閉著眼都能找著道兒!」
「俺跟你去!」徐達笑道,「俺在牆外給你放風,就像小時候偷張老財家糧食那樣!」
……
二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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