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三百年一劍
趙襄兒從沒有想到,朱雀試煉的幻境盡頭,等待她的最終敵人並非孔雀明王,而是她體內的先天靈——九羽。
原來這才是她最後要面對的妖雀啊。
但她依舊不明白,朱雀屢次要殺自己,卻只是將她逼入絕境,借刀殺人,而不是真正親自地痛下殺手。為何如此?是為了逼不可觀的觀主救自己么……可這麼做的意義又是什麼?
還有最終的問題。
若她不是朱雀之女,那她到底是誰?!
少女垂首沉思。
朱雀侍女穿著火紅的裙,形容宛若木偶,她看著趙襄兒,等待著她的死亡,她想看那驕傲的瞳孔中雜糅著至親背叛之時的絕望顏色,這是人間她唯一喜歡欣賞之物。
九羽的黑刃發不出一絲光,殺意卻將趙襄兒的玉頸照得明亮。
九羽也是直到此刻才漸漸蘇醒了記憶的。
趙襄兒半跪在地,漆黑的勁裝緊裹的曲線凄艷地起伏著,她長發披散,不知不覺已經及腰,半跪的身軀緊繃如弓,看似綿軟,卻更內蘊著火,額前散下的發遮蔽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了下頜尖尖的一角。
朱雀侍女看著她一動不動的模樣,冷漠開口:「十九年人生一夢,你若想哭,我可許你大哭一場。」
趙襄兒聞言,細削的肩膀微動,她低垂的螓首下,竟有笑聲傳來。
她緩緩抬頭,笑意很淺:「三年之約時,寧長久問過我一個問題。」
朱雀侍女來了些興緻,問:「什麼?」
趙襄兒道:「他問我,如果我娘親要殺我,我怎麼辦。」
朱雀侍女冷漠看她,等待後文。
趙襄兒微笑道:「我當時的回答很簡單,我不是賜毒酒就飲,賜白綾就懸房梁的愚忠之人……但我還是低估了娘親哎,沒想到她這般狠,直接將劊子手送到了我面前。」*
朱雀侍女輕輕搖頭,對她這番言論不以為意。
她看著九羽,道:「取丹。」
九羽凝為人形,她曲線玲瓏,卻通體漆黑,身軀沒有厚度,就像是一張黑色紙片裁成的人。
她舉起劍,對著趙襄兒的秀背當空劈落。
寂靜的試煉世界里,金屬撞鳴聲遽然炸起!
劍未能斬下少女的頭顱。
半空中,漆黑的劍與纖細的傘劍組成了一個十字。
九羽沒有看清趙襄兒是怎麼轉身的,但僅是一瞬,她便已抽劍回身,手中之劍橫切而來,撞上了自己豎劈下去的鋒刃!
火光細碎飛濺,趙襄兒的臉頰血污未凈,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里,卻帶著微笑。
「朱雀讓我留完璧之身,就是為了等你吧?」趙襄兒盯著九羽,問。
九羽道:「你是想死得瞑目么?」
趙襄兒淺笑著,雙臂握劍,全力壓了上去:「你把我當做朱雀的棋子,你又何嘗不是?」
九羽同樣握劍如刀,根根分明的鴉發單薄舞動,「你無須再自欺欺人。」
兩人身軀壓近,又倏地彈開。
趙襄兒才一立定,傘劍寒芒一閃,再度縱身撲上,她不知道這個剪影的九羽弱點何在,但她只想著將劍鋒送入對方的軀體!
「你別忘了,這是我的試煉之境,空氣之壁猶在,既然你在這裡等我,那你與鬼車和孔雀明王有何區別?」趙襄兒身影閃爍,掠步之間送刃而下,「一樣是劍下白骨!」
九羽的劍平滑斬出,截住了趙襄兒的劍尖,兩者一經相觸,響聲瞬間震了百次。
兩人的招式像是從同一人中斬出的,她們的默契真正到了『情同手足』的地步,拚死的揮劍截殺里,赤紅劍華綻放,轉瞬碎成光雨,她們不像是廝殺,更像是兩道翩翩起舞的風。
朱雀侍女靜立一旁,看著這場驟然爆發的戰鬥。
她哪怕冷漠至此,依舊驚嘆於趙襄兒的意志,但……於結局不會有改變。
這或許是歷史長河上,鳳凰之種與朱雀之種的最後一戰了。
她沒有打擾。
光雨中,趙襄兒劍刃捲去,九羽看準了劍的走向,黑刃切下,將劍鋒的去勢割斷。
九羽漠然道:「我同樣沒想到,你竟還有餘力,沒被孔雀明王殺死確實是奇迹,但你錯了,這從不是你的試煉場,而是你的脫魂換魄之地,我不會傷害你這副顛倒眾生的軀體,我會替你走出去,走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趙襄兒被一劍逼退,九羽黑刃壓來,虛斬下一道劍氣,劍鋒掃過,虛空開裂。
趙襄兒足尖挑起紅傘,小腿驟然踢踹,紅傘飛出,於空中打開,擋住了來襲的劍鋒,她身影一閃,在空中畫出了一個靈妙的弧度,重新撲向了九羽。
她初入五道境,根基尚不穩,此刻她卻要壓下所有的傷,榨乾五道最後一點神妙,與她立決生死。
九羽持著劍,抖出重重幻影,精準地切斷趙襄兒劍的來路,她們劍鋒相觸,同樣的招式鏡像般相撞,像是兩道絞在一起,飛速轉動的鋼。
九羽冷笑道:「你會的招式我都會,而我有的……你卻沒有。你如何勝?」
趙襄兒的心中,危險的徵兆陡然騰起,她立刻抽身後退。
趙襄兒先前停留的地方,赫然懸浮著一個光彩奪目的氣泡。
「世界?!」趙襄兒微驚。她看不見九羽的臉,但知道她在笑。
九羽道:「世界從來都是我的權柄,而非你的。現在,我已將它取回。你放棄吧……」
九羽的劍刃上,朱雀神火燃燒了起來。
世界權柄附著其上。
只要她觸碰到趙襄兒的劍,便能將她瞬間納入自己的國里,成為刀俎上的魚肉。
趙襄兒看著她的劍刃,卻又露出了淺淺的笑。
不知為何,她的心情出乎意料的愉悅。
「放棄?」趙襄兒眉目如刀,「我怎麼能放棄呢?」
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了那個夢境全部的意義。
她所會的,九羽並非都會。
那個夢境里,九羽並未容納其中。
十六歲至此,自己早就該死去的。
但,觀主?師尊?不知如何稱呼,總之是素未謀面的恩人……這麼多年,你幫我越過了千難萬險走到了今日,從未拋棄過我。
您都沒有放棄,我又怎能放棄我自己!
道古純陽卷在體內燃燒,太陰之目取代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九羽微異間,趙襄兒持著劍刃,主動迎了上去。
隱約間,她聽見了少女的耳語:
「你們何苦擾我?」
……
天竺峰上,月亮永遠停在了子時。
寧長久背著司命,一手扶著她修長的玉腿,一手去攀抓月光中的塵埃雲,他永無休止地躍動著,像是純粹白光中不起眼的黑點,少年的瞳光已經乾澀,嘴唇皸裂,聲音沙啞得像是最老的烏鴉。
他還在堅持說著話,但說的是什麼,他自己也聽不清了。
司命靜靜地躺在他的肩頭,散亂的銀髮水一般淌下,有的垂掛在他的白衣上,有的順著衣襟淌入,輕觸著寧長久傷痕纍纍的胸膛。
銀髮搔得脖頸微癢。
寧長久體會著這種癢,把它當成了司命對於自己話語的回應。
她是他唯一的傾聽者。
月光像是長長的,垂天而下的河流,他們徜徉其中,逆流而上,以塵埃云為階,緩緩遠離人間,走到月的上面。
「你明明很好,卻總裝壞。」
「你明明那麼喜歡嫁嫁,卻總變著法子欺負她。」
「你明明喜歡我,又說著憎恨。」
「你這麼心口不一啊……這次你說要死了,也是假的吧……」
寧長久斷斷續續地說著。
他希望肩頭的女子醒來,揪著他的耳朵,清叱著反駁自己。
但她安靜得出奇。
幸好這束月光確實有神奇的魔力。
司命最後一縷微弱的息始終在脖頸間輕輕縈繞,她此刻的美麗無法描述,在眾生的話本里,想要再將這種美推向更高潮,便唯有死亡能使其升華。
但寧長久不要這種升華。
冥君早已隕落,誰來問他索命?
他咬緊牙關,提著一口氣,在月光的塵埃雲里不停攀躍。
崑崙不知其高,他不知疲倦。
一切寧靜。
此刻的寧長久並不知道,這寧靜的背後意味著什麼。
萬妖城外,白銀的身影澆築而成,突兀出現。銀色的裙袂拂過田野。
周圍的花草樹木感應到她的到來,如被霜風吹煞,紛紛伏倒。
白銀女子看著通天的光柱。
她伸出了手。
一柄白銀巨劍在手中形成。
劍足足有她兩個人那般大,她高高舉劍,勢欲劈落。
崑崙雖美卻也脆弱。
她是白銀雪宮的神官,足有一劍斬斷崑崙的力量!
但劍沒能順利落下。
地上伏下的野草重新豎起,林間折腰的大樹重新挺直。
萬物在恢復如初之時,卻也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萬妖城外,一襲青裙忽然出現,同樣毫無徵兆。
在她出現的那刻,統御人間的白銀神官竟未敢落劍。
來者正是不可觀大師姐。
神御青裙飄飄,氣質清聖,她做了個切掌的手勢,道:「已成神官,為何不敢落劍?放心……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了,我遠沒有那般強大,你可以試著,斬下來。」
神官對於人間而言是傳說中人。
眼前的人是比神官更古老千年的傳說。
她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萬物寂靜。
神官與她對峙著,未敢落劍。
「若那道觀里,人人如你,想來神主大人也不會命我來此。」神官話語漠然。
神御微笑道:「我那些師弟師妹確實不太成氣候,尤其是後面那個,最令人操心。但幸好,老二還湊合,擋住天君應不成問題。」
神官道:「可又何止我們?」
神御道:「不牢費心。」
……
二師兄坐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一襲青衣,正磨著刀。
刀鐔渾圓,是銅黃色。黑色的刀身弧度流暢,鋒色純亮,刀背約有足足半截大拇指寬,紅漆的刀鞘隨手放在一側。
他的身前,同樣立著一個白銀男子。
男子用手比劃著那根月柱的粗細,指間輕輕捻動,似要隨時做一個打響指的動作,咔擦將其折斷。
二師兄捲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笑道:「不愧是跟了白藏的天君,做事這般畏畏縮縮的,我要是你,已經動手了。」
白銀天君冷漠一笑,他收回了手,一手握拳身前,一手垂在後面。
他看著二師兄,道:「白帝陛下,你的城池如今比當年更美,若有閑暇,要不要回去看看?」
二師兄道:「鳩佔鵲巢,不去也罷,空空如也一座死城,哪怕我觀中平安祥樂?」
白銀天君道:「若我有幸,倒是想去看看不可觀。」
二師兄磨好了刀,眯起一隻眼,看著刀身的弧度,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那我代表我們全觀不歡迎你。」
白銀天君露出了天神般冷漠的笑,他忽然問:「你們為何不直接接那少年回去,非要這般大張旗鼓,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二師兄回頭,看了一眼月光,道:「未過崑崙,何以入觀?這是小師弟必須要完成之事,我們做師姐師兄的,只需給他一個清靜。」
可清靜談何容易?
白銀天君道:「那我倒要試試,我若真想走,你能不能攔。」
說著,白銀天君握拳的手化掌,對著前方虛切了三下。
空間一分為三。
白銀天君信步踏入,卻如邁入層層疊疊的、更複雜的宇里,一下子不知所蹤。
二師兄苦惱地捋了捋頭髮,嘆息道:「哎,若是大師姐在,想必他就不敢動了……我現在真有這麼弱么,怎麼誰都想試試我的水準。」
說著,二師兄將大刀扛在肩上,跨步一挑,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萬妖城外,炸起節節驚雷。
……
萬妖城的數十萬裡外,一個雪亮的劍影在天空中閃動的,剎那百里。
她是劍閣大師姐。
她依舊在赴往萬妖城的路上,只是與女媧娘娘一戰,她負傷太重,走走停停,耽誤了太多。
應是趕不到了。
大師姐停在一片麥田上,輕輕吐息。
劍影隨著她的身影起伏,麥田亦隨著她的劍影浮動。
她已是中土第二人。
但她與女媧娘娘之間的差距,依舊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甚至可以說,對方已經手下留情了。
她並未覺得挫敗,反而對大道之高峰,目光放得更長更遠了。
萬道劍影在她周身散開,她于田壟上盤膝而坐,檀口輕張,雙唇之間,有一無柄小劍凝成,大小隻若雞子,光芒卻亮。
她人已不能至,劍卻或許來得及。只是路遠山遙,這一劍到時,恐怕會大打折扣。
但事情又有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發展。
劍才一飛出,未過麥田,便被截下。
截下劍的是一位臉有些圓的少女。
少女身段嬌小玲瓏,剪著微亂的短髮,穿著皮革制的衣褲,背負兵器匣,十八般兵器琳琅滿目,如孔雀開屏。
她是劍閣的四師姐,也姓司。
司姑娘立在麥田盡頭,一手搭在一桿托著腰肢的長槍上,一手掏出一副盾牌,認真地抵著劍閣大師姐的飛來一劍。
她瞥了眼盤膝而坐的女子,問道:「你就是師姐的手下敗將?」
「是。」劍閣大師姐坦然承認。
司姑娘鼓起了臉,道:「那找的就是你了!」
劍閣大師姐看著她,問:「你也來自那裡?」
司姑娘點點頭,道:「嗯,我排第四,一身武藝都是大師姐教的。」
劍閣大師姐問:「你是哪一位的轉世?」
司姑娘嘆了口氣,道:「地位低下,沒臉說。唉,我們仙人打架也要自報家門嗎?直接動手吧,贏了就是名師高徒,輸了就是我學藝不精!」
金屬叮叮噹噹,碰撞敲擊,發出聲音。
司姑娘的背後,兵器匣打開,諸般兵器寒芒閃閃,像是翅膀。
劍閣大師姐亦緩緩起身。
萬千劍意再度凝聚周身,如她的裙,也如環繞周身的銀龍,她踩在銀龍背上。
便在此時,她們的上空,有一道流星飛過。
兩人同時抬頭。
大師姐微微的錯愕之後,目光炙熱。
司姑娘呀地叫了一聲,有些慌張……糟了!還是來了……
那劍所來之處,是劍閣所在。
一劍百萬里。
劍聖三百年未出劍,今日他破關而出,跨中土而遞一劍。
這至關重要的一劍,來得悄無聲息,沒有一點徵兆。
……
劍聖之劍也在意料之中。
他是整個中土,最後一位有資格出手的人。
劍古樸無華。過星空而不奪其輝,過夜湖而不驚魚夢。早已臻至真正的大象無形,無需言語贅敘其強。
它的目標只有一個。
崑崙天柱。
更準確而言,便是將寧長久與崑崙天柱一起斬斷。
這是劍聖封劍閉關以來的第一劍,當有驚世之舉。
劍過山過海,過湖泊沼澤,過如鐵城樓,越飛越高,直奔神柱。
第一位截劍的,是三師兄。
三師兄平日里不住觀中,而人間也極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是神畫樓的樓主,姬玄,是中土第三人。
這是第三人與第一人的爭劍。
三師兄一襲紅衣,如自焚之人,滿身烈焰,高高掛於枝頭。
他舉起了手中的劍。
劍的名字便是神畫。
他揮劍之時,劍光所過之處,一切都會由立體跌入平面,成為他劍光拖曳而出的畫卷。
八十一道畫卷如鐵索橫空,其間山水各異。
劍聖之劍遠道而來。
帛畫撕裂之聲不斷響起。
劍聖之劍數百年未出鞘,如今一劍遞出,非同小可。
八十一卷皆是恢弘壯闊的山水,卻鎖不住這一劍。
畫卷飛速碎裂,化作蝴蝶般的碎片,重新堆疊成山水,於三師兄的足下壘成嶄新的地貌。
八十一卷盡破。
畫卷盡頭,三師兄在等。
他出劍截劍。
可劍聖於閉關之時似又得了什麼天地饋贈。
這一劍的強度超越了他的預料。
三師兄想以身為卷接劍。
劍刺入他的身軀,於他的身軀中受到了阻隔。
噗。鮮血迸濺。
劍最終還是透過了他的血肉,向著身後更遠處飛去,只是劍的速度要慢了許多許多。
三師兄吐了口血,用神畫劍抹去了小腹上端的傷口,他望向身後,有些遺憾。
……
劍至萬妖城時,寧長久已攀過了大半的神柱。
他的手腳已經麻痹無力,做著機械式的動作,雙眸中所見的一切已經模糊,唯有執念在支撐著他。
他穿越了最初的雲海,穿越了越來越稀薄寒冷的氣層,穿越了世界的隔閡,穿越了墟海,甚至窺見了一眼仙廷的遺址……
他背著司命,甚至不敢開口說話。
並非害怕驚動天上仙人,而是時間實在過去了太久,他無比地害怕著,害怕自己的一切努力皆是徒勞,害怕司命真的再不能回答。
司命依舊在他背上溫柔地睡著,不知是夢是死。
崑崙不愧為通天之柱,時至此刻依舊望不到頭。
但幸好光一直都在。
少年背著絕美的女子,攀援月光而上,女子銀髮神袍,如月中精靈……
這本該是多美的畫面啊。
可寧長久目光可以看到的,鼻尖可以嗅見的,唯有蒼涼。
寧長久的眼皮時不時沉重地壓下,昏睡的慾望如此強烈,如滴入清水翻攪的墨汁。
他的肌肉已經運轉到了極致,其後每一寸肌肉的運作,都能引起渾身撕心裂肺的痛。
他從未想過放棄,但他的肉身已經來到了極限。
寧長久滿是繭與血的手抓著月光中的塵埃,他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幸好身體的本能也已學會了攀爬。
漸漸地,漸漸地。
寧長久發現那輪月亮越來越近了。
它是如此地不美啊,表面坑坑窪窪,泛著銀灰的顏色,觸目皆是荒涼。
可世上好像也沒有更美的東西了。
「雪瓷……雪瓷。」寧長久張了張口,發出了乾澀的聲音,他的表情已經僵硬,卻如此高興,好似一個孩子。
「雪瓷,你看到了嗎?」
寧長久沙啞著,如哄小女孩,道:「這就是月了,我們……我們要到了,千萬別睡呀,現在睡了可是做不了好夢的。」
司命依舊靜靜悄悄,沒有任何回應。
寧長久喘著氣,盯著月,爭流而上。
終點近在眼前。
可他並不知道,劍聖之劍,亦至萬妖城外。
劍入萬妖城。
九靈元聖的獅吼聲響起。
他不去尋柯問舟,柯問舟的劍倒是主動入城。何其大辱?
但他此刻受傷太重,九聲獅吼被劍鳴壓過,終究未能攔下此劍。
劍繼續飛去。
白澤立起法相,也被古劍洞穿,未能攔下。
劍鳴之雷音響徹萬妖城,竟蓋過了兩頭雄獅的咆哮。
大師姐牽制著神官,二師兄與天君在城外穿梭各宇,捉摸不定。
劍聖三百年一劍,誰人能擋?
寧長久背著司命,蹣跚而前,光漸漸地消失了,月亮在眼前不停地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至化作無邊無際的一片,佔據整個視線。
一切盡在咫尺。
劍從身後來了。
寧長久察覺到危險,轉過頭,瞳孔驟縮。
那一瞬,時間似被拉得很長,他感受到了剎那來臨的死亡,瞳孔中,古劍質樸生鏽的劍身那般清晰,每一處細節都歷歷可見。
但是大師姐沒有來。
時間的變慢只是他的錯覺。
劍幾乎是貼著崑崙而來的。
它毫無花哨地刺向了自己。
明明就在眼前了啊……明明一步之遙了啊……
月亮如此之近,卻將要成為不可抵達的終點。
最後的關頭,寧長久什麼也做不了,他唯一有時間做的,只是轉過身,努力挺起僵冷的腰桿,讓自己正對著這柄劍,最後替雪瓷擋下一切。
這一刻,背上昏睡的司命輕哼了一聲,好似醒了,也好似夢中囈語。
她還活著!月光護著她,將她最後的氣息鎖在了體內。
可劍聖之劍已來,一切也沒有了意義。
寧長久站在塵埃雲上,閉上了眼。
叮——
劍沒有透體,倒是耳畔鐘聲再起,清亮悠然。
寧長久再次睜開眼時,一個白衣男子憑空出現,立在身前。
那個背影很熟悉,很有書卷氣,正是飽讀詩書的五師兄。五師兄崇尚知識,信奉知識便是力量,但今日,他沒有把知識當做盾牌。
他手中揮舞著一根鐵棍,棍頭劍聖之劍如一點黏附的白光,還在掙扎著。
如意烏鐵神棍!
他便是用此物攔住了劍聖的百年一劍!
「師……」寧長久想行禮,卻已開不了口。
五師兄背對著他,一手握棍,一手指天,喟然長嘆:「小師弟啊……師尊已等你十五年了,這次別再遲到了。」
寧長久怔了一會兒,他重重地嗯了一聲。
這是他僅能發出的音節。
他鼓起了最後的力氣,轉過身,背著摯愛的女子,撲向了月亮。
月光如水,溫柔地擁住了他們。
寧長久輕飄飄地來到了月亮上。
舉目荒涼。
這裡……
寧長久如遭電擊。
記憶之門再次洞開。
他曾來過這裡!
當初月圓飛升之夜,師尊一劍洞穿他的身軀,將他打落雲崖,他在轉生之前,曾困在一片灰白荒涼的地方。*
便是此處!
他永生難忘。
惡曾經對他說過,不可觀曾經的名字是「囚」。
囚……
這裡便是。
月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