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六章:十七歲
木堂中,頭髮花白的祝定坐在老式的木椅里,周圍隔絕聲音和術法的禁制已經開啟。
寧小齡、顏苑、明廊以及其他三位男弟子圍坐在老人身邊,說起了靈谷這一天一夜裡發生的事情。
「白蛇神谷里的那條螣蛇逃出來了?」祝定雖有猜測,但聽到真相之後依舊微微吃驚。
寧小齡點頭道:「我在偶然路過白蛇神谷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了動靜,那時候應該已經逃出來許久了,一直在伺機而動。」
祝定皺著蒼老的眼皮,回憶起了一些往事,道:「那個封印還是前代師祖設下的,按理說不該鬆動才是啊……難不成年久失修了?」
「師祖?」寧小齡問道:「師祖就是羽蛇口中的木靈瞳嗎?」
「木靈瞳?」祝定皺眉道:「那條蛇提到這個名字了?」
「嗯!」寧小齡用力點頭。
祝定問道:「它還說什麼了嗎?」
「它還說……」寧小齡猶豫了一會兒,隱瞞了最後的話語,只道:「它還說,冥君有可能會重新歸來。」
祝定並未覺得奇怪,道:「神明本就是不死的。」
「那木靈瞳……」寧小齡想要繼續問。
祝定解釋道:「木靈瞳並非我們的開山祖師,卻也是那一輩的人,但她很早之前便死了,據說是孤身一人深入幽冥地府然後再未歸來,應是屍骨無存了。至於師祖……他自開山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宗門大殿里還有他的掛像。」
寧小齡點了點頭。
祝定望向了其他人,道:「你們呢?那座白蛇神殿從地底拔起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眾人開始議論,校對時間,按照估算,白蛇神殿的誕生是在寧小齡在白蛇神谷偶遇戰鬥后一小時的事情。
至於那頭羽蛇的來歷,祝定所說的和白蛇神殿記載的類似:「所有的白蛇都是背叛者,它們瓜分了冥君的權柄,啃噬了冥君的殘軀,然後逃逸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在後來的一場場劫難里,被其餘覬覦冥君權柄的人再次殺死。那座白蛇神殿,原本就是記錄這段歷史和囚禁背叛者的。」
祝定一邊說著,一邊嘆氣起來:「關於白蛇神谷的時候,是我們考慮不周了,此事太過久遠,連我都記不太清了,所幸有驚無險。」
寧小齡想著羽蛇最後的話語,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師叔,天藏的埋骨之地在哪裡呀?」
這並非什麼秘密,祝定也未隱瞞,道:「在洛書樓所處的裂神谷,那是一片很大的遺迹荒原,洛書樓便處於裂神谷的中央,當然,天藏埋骨之處的具體位置,恐怕只有洛書樓的樓主知道。」
「那……」寧小齡猶豫著問道:「那類似天藏這樣的大神要怎麼樣才能復活呢?」
祝定笑道:「我這已經開始等死的老頭子哪裡知道這些啊。」
寧小齡輕輕點頭,又追問道:「天藏和冥君在上古時期是不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呀?」
祝定說道:「小齡啊,你要是對這段歷史感興趣,我可以讓靈書館的館主給你慢慢講,當然,最真實的歷史,還是掌握在了四座神樓的手中,神樓真正開啟的時候啊,遺迹之上會還原歷史的畫面,栩栩如生……那是中土真正的奇觀。」
寧小齡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只是隨口問問。」
祝定便也隨口答道:「天藏和冥君當然是不死不休的敵人,據說當初玄澤大神便是被他們連累的啊。」
寧小齡沒有追問更多的隱秘之事。
他們又將靈谷中的事情核對了一遍。
祝定聽著最後的那場戰鬥,看向寧小齡的目光又和藹了幾分,彷彿是在注視著自己的關門弟子了。
「當時小齡師姐可勇敢了,那頭大蛇就這樣張著嘴嗷地撲過來,小齡師姐直接用將貫穿了它的上顎,然後像是審判一樣面不改色地砍下了它的翅膀,手臂,頭顱……」顏苑說得異常興奮。
寧小齡聽著有些害怕,心想自己明明是師兄可愛的小師妹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殘忍了?
一定是神荼污染了自己……
才想到神荼,祝定便問了起來。
他的神色也嚴肅了許多。
這是他真正關心的事。
其餘弟子看到了師叔的目光,也就一個接著一個走了出去。很快,木堂中便只剩下一老一小兩人了。
「說說你的來歷吧……」老人靠在椅背上,雙手扶著椅把,用著拉家常般的話語如常道。
寧小齡聽著這句話,卻隱約感受到了一絲危險。
她將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這就是我入紫庭的原因。」寧小齡說完了。
「五道妖狐?」老人緩緩開口,道:「你這人生經歷倒是曲折傳奇。」
寧小齡無奈道:「我也想過安穩的生活的呀。」
祝定看著她的眼睛,確認她先前的故事沒有撒謊,才緩緩開口,繼續問道:「那這柄刀呢,自幽閣建立以來,它便從未被人拔出,為何認了你當主人?」
寧小齡無辜道:「這樣的神兵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哪裡知道它在想什麼?」
祝定並不認可這個解釋,但他隱約猜到了原因——應是幽閣的冥將認可了此事。
他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說道:「白蛇逃出峽谷一事,未真正死人便算不得大事,但神荼事關重大……小齡,若還有其他細節,你最好還是不要有所隱瞞。」
寧小齡道:「師叔想知道什麼,我都如實告知就是了。」
祝定問道:「你學習幽冥的道法,就是為了復活你的師兄?」
寧小齡輕輕點頭。
老人憐憫地看著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破她這個妄念,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寧小齡低下頭,佯作沒有看到他的眼神,定了定心,低聲道:「我尋到那些靈寶靠的是神荼的指引,這樣算不算作弊呀?會不會被沒收靈寶呀?」
老人道:「這些都是你的機緣,我宗本就講究命數天定,當然不至於掏不出二十餘件靈寶。」
寧小齡又杞人憂天道:「對了,師叔,像羽蛇那樣的怪物,至今還在覬覦冥君的遺產,若是冥府遺址被打開,會不會出事情呀……」
祝定道:「放心,冥府的遺址早就被封死了,打開它的方式只有祖師知道,哪怕是歷代宗主都未能得到傳承。」
「那不是永久失傳了?」寧小齡放心了一些。
「說不定祖師還活著啊……總之,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祝定笑了笑,道:「不過以後你也是宗中名人了,按照規矩,宗中會答應你一個任意的要求,當然,不能太過分的。」
寧小齡不假思索道:「我想養貓。」
「這般簡單的要求,會不會太浪費了些?」老人都覺得有些不值。
寧小齡道:「就這樣吧。」
祝定道:「也好,野貓通幽,或許是個兆頭。」
寧小齡還想說什麼,一截手指卻忽然點上了她的額頭。
猝不及防。
體內黃泉般的血脈驟然奔涌,似是拚命掙脫牢籠的野獸。
寧小齡想要反抗,老人卻已收回了手指。
祝定從她額頭中抽出了一縷靈氣之絲,將其灌入了一個錦囊里,然後將它交到了寧小齡的手上,道:「你生而不凡,以後或許還會遇到很多奇怪的事,若再有危難,直接打開這個錦囊,師叔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寧小齡雙手捧過錦囊,道:「多謝師叔。」
祝定道:「好了,靈谷我會親自去一趟,若有其他發現我會告知於你,先回去吧,靈谷發生的事,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
寧小齡如釋重負,帶著錦囊轉身離去。
她第一時間便回到了自己的房裡。
她的傷勢雖已恢復,但這一身血衣始終黏著肌膚,很是難受。
寧小齡燒開了一鍋熱水,倒入木桶之中。
霧氣騰騰。
少女將染血的白裙從身上緩緩剝下。
血裙落地,如殘紅堆積。
她穿過霧氣,纖細的小腿輕輕抬起,足趾稍扣,足尖輕點水面試了試溫度,然後小腳沒入,接著,整個身子也都沉入了水中。
沾染在身軀上的血污在熱水中漾開。
黏著血與灰塵的長發也在水中散開。
芬芳細白的肌膚上,凝結著的水珠滑著柔和的曲線,勾勒著她的模樣。
寧小齡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種平靜好似枯坐在井底的屍骨抬頭望著一成不變的夜空。
她伸出手,緩緩撩起了一掌心的水,自手臂上灑過,目光順著指縫間的水流落下,清和平靜。
塵埃洗盡,污垢拔除。
她生怕結疤的傷口泡得太軟,並未逗留太久,在水聲中走了出來,用毛絨絨的毯子擦乾了身子,然後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單衣。
她走過牆壁上的半身鏡,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轉過身,久違地看向了鏡中的自己。
寧小齡此刻單衣未系,下裙未著,臉頰帶著熱氣蒸出的紅暈,濕漉漉秀髮披在肩頭。
她很久很久沒有照鏡子了。
所以她忽然覺得鏡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從波瀾不驚到山川泛起,從雪脂無瑕到芳草萋萋,她在逐漸地長大,只是這之間,昔人已故。
「師兄,要等我呀。」寧小齡看著鏡中的自己,認真道。
她深吸了口氣,系好了衣裳,穿好了裙子,背著木頭為鞘的神荼走到了門外。
這是紫庭境的,嶄新的她。
她奪得靈谷大比魁首的消息還未真正傳開,畢竟宣傳木牌重做一遍也需要時間。
寧小齡率先將可以合法養貓的事情告訴了喻瑾。
喻瑾沒心沒肺,也不曾意識到寧小齡奪魁了,她對於光明正大養貓一事很是高興,只因為這隻白貓傷勢恢復好之後,毛又長又順,威風凜凜地像是小獅子,深得喻瑾的心。
她連忙帶著寧小齡去將諦聽接來木堂附近。
魚王看上去胖了不少。
等到喻瑾暫時離開后,寧小齡蹲下身子,抓著它的後頸將它拎起,認真說道:「諦聽,你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對吧?」
「喵嗚。」魚王微愣之後叫了一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