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四章:雙國
朱雀世界,大火。
火焰中的世界搖搖欲碎,拱狀的穹頂上空已裂著赤紅的紋,紋路蔓延至整個世界,就像一個即將在窯中燒毀的瓷器。
火光充斥的天空下,少女與白貓的決戰已然白熱化。
他們斬出的刀光與靈氣在世界的上空激蕩,高樓一棟棟地摧毀,院牆一座座地倒塌,人們從圍牆之內或奔或爬地跑出,他們哀嚎著衝上街道,像是一具具行屍走肉,然後被那些金色的戰車衝撞而過,骨頭盡斷,血肉橫飛,臉龐在高速的撞擊之中扭曲得不成人形。
這個世界正在被摧毀。
惡鬼爭先恐後地爬出殘酷的地獄,然後被冷漠的神靈碾得支離破碎。
血骨堆疊,被馬蹄和車輪碾成血泥,無一生還。
這好似一整個人間的縮影……
而上空,趙襄兒纖長的身影化作一道道影子,她斬出的每一道刀光,都足以橫跨一整座城池,神荼與蒼鸞縱橫著赤白的線,那些線在展開之後變成平滑的刀光,朝著魚王的所在之處盡數斬出。
魚王的身影被隱沒在刀光里,它的坐下騎著一條數十丈長的鱔魚,鱔魚帶著它在刀光中騰挪了三息,便被斬成了三百餘節。
魚王的妖瞳同樣凝重,趙襄兒所展現出的境界超出了它最初的預料。
刀光之中,它一邊閃躲,一邊全力地發動著進攻。
它並非打算在趙襄兒的世界里殺死她,因為它隱約察覺到,在這個世界里,除非一擊將她直接殺死,否則她可以不斷地復生!
「你不是火鳳啊……幼鳳沒有這般強大。」魚王看著她爆發出的力量,道:「你果然是她真正選定的人……」
境界越高對於天地的忌憚越深,哪怕在這個與世隔絕的世界里,它也不敢將「朱雀」兩個字說出。
趙襄兒雙刀再次劈下,冷冷道:「娘親不選我選誰?」
魚王伸出利爪,爪尖精準地擊中了刀身最薄弱之處,蒼鸞之刃如被鐵釘釘住七寸的蛇,刀氣轉眼消散,那柄同時而來的神荼也被它的利爪卡死。
「你以為你有多麼優秀?」白貓冷冷回應。
「你們這些修道者……不過是得天獨厚罷了。」魚王的心中湧現出了憤怒,在格開了雙刀之後,白貓雙臂交錯一抹,兩道白光帶著不遜於趙襄兒名刀刀意的速度,向著她的懷中切去。
趙襄兒閃身避開了氣刃的中心,反掌握刀向外一擋,拂去了後續逼來的,殺機勃勃的白刃。
「你真以為自己是艱苦卓絕,天賦異稟,靠著一口自強不息之氣逆流而上才一步步走到這裡的?」白貓的瞳孔通紅,它怪笑著撲了上去:「別傻了!你能這麼強,只因為你娘和朱雀神國有關!你是神國的後裔,是天生的神子……」
「這個世界上,天賦比你高的,毅力比你強的,受過的苦難是你十倍百倍的,千年以降,光是我見過的就數不勝數了啊……」
「可它們最後又是什麼結局啊?」
「它們耗費了你上百倍的時間也未必可以邁入五道……你知道一條魚,潛出大妖飼養的必死之池,從污水橫流的溝中游到窄小的溪流,百轉千回,繞了幾萬里的路,險象環生,最後化作一條蛟龍需要多久么?」
「可……可即使是這樣,最後還不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扒皮抽筋打碎魂魄!」
「你們這些古神啊……」
白貓看著趙襄兒背後伸出的鳳火之翼,聲音尖銳。
怒火在天空中焚燒著。
兩人在交錯的光中高速移動,化作刀光觸及不到的影。
魚王哪裡還是白貓,此刻的它,分明是咆哮世間的惡虎。
趙襄兒的刀光被短暫地壓制了下去,然後化作更密集的怒流重新撲出。
少女的身影在火光中艷麗無雙。
她的身影掙出白貓的交織的爪氣,帶著雪白的怒流沖了上去。
「你說這些又做什麼呢?冤有頭債有主,你看不慣古神欺負,受不了古神壓迫,那你去反抗他們啊!」趙襄兒的刀光撕開一切,漆黑的馬尾高高地甩動著,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噴出了火。
「你現在這樣算什麼?口口聲聲說著不公,最後還是淪為古神的奴隸和棋子!」
「你說這麼多,不過是想給殺我找一個心安理得的借口罷了。」
刀光揮舞,燦爛地壓了下來。
趙襄兒只在六歲的時候在宮廷的武館中學過刀術,之後的歲月里,她所有的刀法劍法都是她揣著一把木劍在山林里摸爬滾打學來的,根本沒有招式可循。
魚王被這不講道理的刀光逼退了一些,它聽著趙襄兒的話語,心中的疤痕被揭了開來。
它利爪暴漲了數倍:「你閉嘴!古神該死,你也該死,你們這些活了幾千年,養尊處優幾千年,漠視天地的人都該死!」
惡虎震消山林。
風湧起。
那不是簡單的風,而是世界震顫引發的空間流動。
狂風撲面如刀,趙襄兒交錯著雙刀格於胸前,立下的防護領域被狂風撕開幾道口子,幾縷秀髮被斬碎在了風裡。
「古神……古神也不過是生得早罷了!論毅力,艱苦,決心,你們哪裡比得上我們?」
「當初,當初你們還立下了那個彌天大慌,蠱惑了不少大妖,若非聖人出世,破碎了這個彌天之慌,當時不僅是我……整個人間的大妖都會葬身你們口中的天國里啊……」
「神國口口聲聲鎮守天地規矩,守護天下生靈,妖就不是生靈么……」
「哈哈哈,說來可笑,最後你們選中了更聰明的人族……他們確實聰明啊,我們妖族沒有做到的事情,竟然真的被他們做到了。」
「你們……活該!」
魚王知道趙襄兒或許聽不懂這些,但它也不在乎對牛彈琴,它只是想宣洩,在這個與世隔絕的世界里放肆宣洩,它要宣洩被封印五百年的不滿,它要將這個世界打得天穿地破。
貓的手掌拍上了趙襄兒交錯封守的雙刀中央。
刀刃一黯,她的身影被空間的狂風和貓爪的衝擊力一道壓了回去。
「聒噪……都做了別人的貓,還妄想著像老虎一樣震嘯山林?不是只有在脖子里加個項圈才算是奴隸的……」趙襄兒眼眸如刀,她手腕一顫,震去了刀刃上糾纏的氣流,淡淡道:「你們聖人若是歸來,看到當年的妖怪都成了這般模樣,想來會很失望吧?」
「你個小丫頭懂什麼?」白貓怒吼著,妖道的境界在體內掀起了磅礴的力量,那些力量自它根根炸起的毛髮上迸發而出,像是千萬柄細劍同時出鞘,劍氣一瞬萬里,足以將整個天空都捅成蜂窩。
雷暴般巨大的脆響聲在空中不停響起。
趙襄兒的境界終究是假的,她雖然在短時間內斬出了數道屬於五道之境才能擁有的鋒芒,但世界的力量也在被她壓榨著,數千道的刀光橫流而過之後,她的境界也開始搖晃起來。
而魚王卻是越戰越勇,那壓抑了五百年的怒火帶著五道之威不停地砸在趙襄兒的身上,砸在這個搖晃不定的世界里。
魚王立在原地,隨手打了個響指,三道白色的,類似魚一樣的弩箭向前旋轉著飛出,留下了三道螺旋糾纏的雪白煙跡。
弩箭撞去,趙襄兒以刀身格擋。
乓!
又是一聲巨響。
趙襄兒的力量不足以拂去衝擊而來的弩箭,被那股充沛的力量迫著向後飛快倒退。
魚王又打了兩個響指。
它左右兩側的虛空里,各有三道魚狀的箭高速射出,拖著細長的白氣,精準地撞向趙襄兒的所在。
刀身的顫響聲中,少女被直接撞入了破碎的皇城之中。
弩箭似花炮炸膛,在將趙襄兒砸入皇城之後猛然炸開,掀起了衝天的白光,將無數金色的戰車吞沒,震成金色的碎末。
白貓對著那片煙塵騰騰的廢墟點出了一指。
塵埃盡散。
趙襄兒倒在了廢墟的深坑裡,雙刃的刀尖皆以被折去,刀身光澤黯淡失輝。
「僅此而已了?」魚王冷冷問道。
天空中的裂紋越來越大。
在這個世界里,它們本就是此消彼長的狀態,趙襄兒一旦露出頹勢,便會被越戰越勇的魚王壓得根本無法起身。
趙襄兒沒有說法,她抿著唇,將血硬是咽了下去。
世界的法則湧入體內,飛速修復著她身體的創傷。
白皙纖細的手臂上,鮮血流淌過手腕,落於刀身,自刀鋒斷裂處滴落,被火焰蒸發乾凈。
她一言不發地將帶血的身軀從廢墟中拔起,身後破碎的翅膀在火焰中重新凝聚成型。
刷!
少女身影一閃即逝。
天空中的火焰燃燒得更盛。
她手中模擬出的名刀仿品重新淬火變得完整。
魚王看著她撲來的,聲勢浩大的刀光。它能感受到這刀氣邊緣已然隱隱潰散了。
它嘆了口氣,道:「徒勞而已。」
少女的刀停在了它腦袋前的一尺。
它雪白的毛髮依舊保持著原本飄拂的紋路,甚至被刀氣波及。
瞬間,趙襄兒再次被震開,她在空中被擊得飛速後退,與此同時,她揮舞刀刃,一邊後退一邊畫下一個個帶有朱雀紋的防禦結界。
魚王抬起了手,一前一後作張弓搭箭狀。
琉璃碎裂聲響起,鐵箭破風之音連續響起。
朱雀的結界立刻被擊碎,只剩下燃燒的邊緣。
那是三支箭。
趙襄兒運足了靈氣,以附著法則之力的刀刃進行格擋。
好不容易修復好的刀刃在觸及到鐵箭之後再次折斷。
第三支也接踵而來。
趙襄兒以刀柄一夾,抵住了那支拖著雪白氣流高速旋轉而來的箭。
法則崩碎聲響起,她被壓得不停後退。
魚王則像是馬戲團里穿越火圈的老虎,一連越過七十餘個火圈,撲到了趙襄兒的面前。
白貓抬起爪子,揮落下去。
鮮血噴涌。
趙襄兒抵抗著箭的手脫力,高速旋轉的箭矢刺入了她的胸膛,帶著巨大的力量將她砸入了城牆之中。
燃火的城牆大面積地崩碎,露出了其後虛無的界。
白貓看著自己的手指。
它或許不是世上最強的貓妖,但它的手指絕對是貓類中最靈活的。
也是得益於此,它才可以像人類一樣,修鍊各種需要掐訣的道法。
倒塌的城牆碎片連同著虛無的大火吞沒了趙襄兒的身影。
天空的裂紋越來越大,幾乎看到其後露出的,外面的世界的夜空。
城牆下趙襄兒的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魚王感受到了一股空虛,它回想起了趙襄兒先前的話語,也生出了一絲惘然之情。
它遺憾於現在的自己,但因為別無選擇,所以並不後悔。
「結束了……」
它說著這句話。
當年也是差不多的位置,那隻老狐狸也在皇宮廣場的廢墟中這樣說道。
歷史再次重演。
一道火光在城牆中升起。
那火光在火光中就像是水在河流中,哪怕是魚王最開始也沒有發現。
等它注意到時,那團火光已經升空而去,破開世界的隔閡,在外面絢爛炸開。
那是傳令的煙火。
此刻城外的夜空,應是被這煙火照得格外醒目。
魚王皺起了眉頭,不明白她這麼做是要幹什麼。
……
遠在戰場之外的白城……
「看那裡!」
「是陛下的令火!」
「竟是今夜……」
短暫的交談聲里,整個白城的守衛瞬間醒了過來,他們看著天空中炸開的火焰,神色激動而振奮。
這個淪落在瑨國手中的,趙國的國土,終於要在今夜回歸趙的版圖,而如今的趙也已今非昔比,成了南州一隅最強大的國。
城中,熟睡著的人們還不知道此刻正在發生的一切。
「拔旗!」
為首的將領振臂,發出一聲怒吼般的高呼。
城牆上,所有的瑨國旗幟被同時拔下,高高舉起,拔出腰刀斬斷,擲到了城樓之下,與此同時,原本旗幟的空缺上,趙國的國旗整齊地插了上去。
繪著火雀的旗幟在夜風中張揚舞動。
城牆上征戰多年的將領們,明知道這一刻必將到來,但煙火騰起,旗幟改換的那一刻,依舊忍不住老淚縱橫。
趙國的軍歌在皇城上空唱響。
自今夜之後,趙國……終於完整了!
……
朱雀的世界里。
趙襄兒命運的最後一環終於補齊。
朱雀最後的封印也不復存在。
城牆的碎片掀開,少女衝天而起,她的身後不再燃燒虛幻的羽翼,彷彿她就是神明的本身。
魚王看著她,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世界凝成時,原本鑲嵌於識海的的深處無法移動的九羽竟自由出世,化作了漆黑的利刃被她重新握在手中。
趙……襄……兒。
她輕輕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下一刻,她的魚王的瞳孔中消失。
巨大的壓迫感自白貓身後傳來。
趙襄兒在九靈台上盤膝而坐,一如當年她的老師。
魚王轉過身,看著她,它沒有畏懼,冷冷道:「誰還不是五道之境呢……」
虛空之中,魚貫而出。
白魚化作的弩箭畫著千萬弧線,一道接著一道地射向趙襄兒。
趙襄兒抬起頭,她感受著身體里的力量,有些茫然。
她知道,世界崩碎的那刻,不用等到神使迎接,她便要提前離開了。
這也是她一直沒有讓趙國完璧的原因。
「完璧歸趙……」
趙國完璧,她亦是完璧。
還是沒能擺脫自己的宿命么?
她苦笑了一聲,隨後伸出手指,開始寫字。
黑色的光炸了開來。
魚王同樣不顧一切,將力量調動到了巔峰。
它本不願如此,因為這樣也是在逆命燃燒……
它的身影開始暴漲,露出了妖道之中本來的面目。
那是一頭身形堪比城樓的大貓,它的毛髮極長,微微彎曲,在火光中水一樣晃動著。
它撲向了九靈台舊址上的趙襄兒。
趙襄兒第一個字已經寫成。
「走。」
走字。
世界向著魚王傾斜。
它被凍結在世界之中,明明在向前,但實際卻在後退。
「走」,這是逐客之令。
接著,趙襄兒飛快寫成了第二個字。
「乂」字。
那是兩道刀光,一道是神荼的紅,一道是蒼鸞的白,它們交錯閃過,露出了最開始更強盛的鋒芒,一如交錯的、傾斜的十字,向著魚王所在的方向壓了過去。
「乂」字劈來,撞上了它巨大的身影。
刀光在它的毛髮上炸開。
它身體向後仰去,壓上了城牆的廢墟。
魚王身前,雪白美麗的毛髮被灼燒去了大半。
當年國師臨死前寫的便是這個「趙」字。當年他便相信,許多年後,趙襄兒可以寫出更好的「趙」。今日,她終於做到了。
趙襄兒起身,手中握住了那柄漆黑的劍刃。
世界與她一同燃燒。
魚王感受著胸口傳來的痛意,神色不甘。
要死了么……
生死之際,它生出了一絲恍惚。
它想起了自己還年幼的時候……
那時候它是一頭骨瘦如柴的幼年白貓,它是被一隻女妖撿回來的,那隻女妖沒過多久就拋棄了它,把它扔到魚塘附近,自生自滅。
也是那時,它結識了很多魚類。
「真羨慕你們,可以在水裡自由自在的……」它當時對一頭探出水面的老魚這樣說。
它永遠記得那條老魚的神情,它告訴它,這根本不是魚塘,只是供那些大人物垂釣玩弄的死水……它們自被扔到這裡之後,就註定了死亡。
白貓問它,你們不能不咬餌么?
老魚告訴白貓,那些大妖會抽走所有的食物,讓它們餓上幾天幾夜,餓到哪怕一死也想吃上一口東西……後來有一次,它們下定決心以淤泥為食填充獨自。那天,那個妖怪一條魚也沒有釣上來,然後它一怒之下用雷電之力貫透了整片魚塘。
當時幾乎所有的魚都被電死了,那頭妖怪也不收拾,任由它們漂浮的屍體腐爛變臭。
老魚給它看了自己魚鱗烏黑的傷疤,告訴它,自己是那時候倖存下來的魚之一,它們靠著吃同伴的屍體活了下來……
白貓看著魚塘,顫慄不止。
後來,它認識了池塘中的不少魚,它記得它們的名字和樣子,這些名字也在後來它叼著魚簍的時候,一個接著一個地在它面前死去。
白貓從最初的心如刀絞到最後的麻木。
它想要殺死這些妖,想要離開這片個可怕的、夢魘般的囚籠。
可它們的境界差得太多。
它問老魚,怎麼樣才能修行,怎麼樣才能變強。
老魚哪裡知道,它只是猜測,修行便是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常人做不到的事便是修行……
白貓苦思冥想之後,開始練習打響指,練慣用手指使用一些簡單的工具,光是這個過程,就耗費了足足十年……十年之後,它終於擁有了人類一樣靈活的手指。
但功法又從哪裡弄呢?
那是妖們壟斷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流到它的手上。
它想了許多辦法,險些被妖怪直接打死。
直到有一天,那頭垂垂老矣的魚再次浮出了水面。
它告訴了白貓一個秘密。
它能夠活到現在,除了自身的意志,靠的……還有它腹內的一樣東西。
那是它餓極了的時候,在淤泥中無意吞食的一卷書籍。
「把我的身體剝開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希望能幫到你。」老魚認真地說著:「它在我身體里,所以我死不掉……你要答應我,殺掉我之後,一定要帶著它們……走出去啊。」
老魚躍上了岸,躺在泥板上,閉上了眼。
「我不能殺你!」白貓抓起它,要將它重新扔到水裡。
這是它最後的朋友。
老魚緩緩道:「水是所有魚的宿命,死亡是所有生靈的宿命……殺了我把,我已經離開了水,不想再回去了,讓我回到,回到所有生靈的歸宿里……」
許久之後,白貓顫抖著伸出了貓爪,撕開了它傷疤包裹的鱗片和血肉,在它的魚腹中取出了秘籍。
老魚直到死去,也一聲未吭。
它的魚瞳變成了白色。
白貓拿著血淋淋的,沾著膽汁血液的秘籍,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肝腸寸斷……
從此以後,它踏上了修道之路。
池塘中的魚換了一批又一批。
終於有一天,它這隻不起眼的,幫妖怪叼著魚簍的貓被人發現了。
發現它的,是最初將她撿回去的女主人。
她覺得這是可塑之才,將自己帶了回去。它本以為自己的生命迎來了一絲希望,但沒過多久,它不過是夜裡叫了兩聲,便被那女妖冷漠地揮刀閹了……它滿地打滾,卻連痛苦的喊叫都不敢發出一絲。
所以,它後來把毛髮長得很長,那不是為了遮掩別的,而是為了遮掩那醜陋的屈辱的疤……
之後又過了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魚塘中的魚死了無數……它眼睜睜地看著它們一批批死去。
它始終沒有完成老魚的遺願。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
一個暴雨之夜。
它終於徹底修成了這個功法。
它發瘋似的狂吼惹來了女主人的不滿,那女妖拿著棍子如常地打向了它。
它扭過頭看向了她,瞳孔在雨夜中發著光。
慘叫聲響起。
那是女妖的慘叫……
冰冷的雨是復仇的鞭子。
它聽著她的慘叫,聽著她的道歉求饒威脅謾罵……它撕爛了她的身體,揪出了她的內臟,將她折磨到最後一口氣時,才割下了她的頭顱。
那是殺戮的夜晚。
功法大成之日它才發現,這些奴役了它們多年的妖怪,原來是這般弱小啊……
它不停地殺戮,不停地殺戮,殺得血流成河,殺得滿天大雨都帶上了血腥味。
它帶血而歸時,滿池的魚都越出水面,迎接它的凱旋。
那是它的凱旋之夜。
距今已一千五百多年。
它打碎了堤壩,終於給了它們自由。
但也是此刻它才發現,原來這些趾高氣昂的妖怪,也被圈在一個更大的圍牆裡,它們是另外一批大妖的奴隸。
它潛修了許久,確認自己的境界比城主更高之後,又在一個暴雨狂流的夜殺死了它。
它走出了那個牢籠。
接著它發現,這些城,原來都是那些古神圍起來的豬圈……
那些古神……強大到令人絕望。
哪怕後來,它修到了五道之中,依舊無法忘記那一夜的絕望。
後來它殺死了無數的生靈,變得嗜血,變得冷漠,它開始渴求那最終的通天之路,它要逃離這個永無休止的煉獄,去尋找真正的大自在!
可後來……
後來……
一路打破囚籠,最後總會遇到拼盡全力也打不破的……
血水流淌過它的身軀,它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咆哮。
它知道,那個白衣女子,那個白衣少年,和這個名為趙襄兒的小鳳凰,他們能活到今日都背負了許多。他們就像當年的自己,滿懷信心地走在通天的道路上。
而自己卻再不是當年雨夜中的那隻貓。
它成了古神的奴僕。
它與他們為敵了……
或許這就是世間生靈永遠也打不破的桎梏。
它覺得可笑,也可悲。
能自久遠年代存活至今的生靈,誰還不曾是可泣之人!
魚王發出悲傷的咆哮。
「趙」字在它身前破碎。
它的身後,一個巨大的黑影破空出現——那是一頭鯨龍。
它有整個皇城那麼大。
白貓騎在鯨龍的背上,撲向了趙襄兒。
趙襄兒立起身子,神色凝重。
她也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贏。
但路只有一條,便是將刀壓向前方……
漆黑的九羽之刃里,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也切了過去。
整座城就此破碎。
巨大的衝擊力將破碎的城國碎片掀起,震上了天際。
世界在這一刻毀去。
……
……
魚王的身影向後跌去。
它身受重傷。
但它知道自己贏了。
世界已毀,趙字被碎,趙襄兒無法馬上飛升,自己只要稍復力量便可以輕而易舉將她制伏,殺死……
但它並沒有覺得愉悅。
這些年輕人的眼神那麼熟悉……那也是它曾擁有的。
它再次想起了老魚跳上泥板岸的場景。
它明明已被那秘籍賦予了長存於世的力量,但它依舊掙扎了十年,最後憤然一躍,擺脫了作為魚的宿命。
它明明那麼老,那麼弱,可魚鱗剝去,開膛破肚的時候,它一聲不吭,視死如歸……
白貓啞然。
老魚若是看到現在的自己,不知會作何感想……
它的眼前,出現了一絲光。
妖瞳睜開,它看到了趙襄兒。
一個明明眉清目秀卻近妖似魔的紅衣少年正抱著她。
他握住了她的手,接過了她手中的劍。
而白貓的置身之處,卻不是夜色的皇城。
那是一個空曠的世界,星火破碎的殘片高高懸浮。
白貓明白了過來。
「這是你的國?」它問。
「這是你的墳。」他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