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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枯枝

  月亮向著世界的邊緣沉了下去。

  寧長久的視野里,那些魂靈都高速地後退著,瞳孔一下子被九嬰高高抬起的身軀佔據了。

  它的身軀泛著淡淡的白光,腦袋上立著一個瘤子般的影子,周圍許多魂靈在九嬰出現的那刻,也紛紛退避開來,而九嬰像是遵循著某種命運中仇恨的指示,直勾勾地望向了寧長久。

  這種仇恨哪怕在歲月腐蝕盡屍骨之後,也並未消弭。

  寧長久距離九嬰還有一段距離,他沒有選擇去與它對敵,而是避到了另一旁。

  身影閃爍間,他以指劍切斷了幾道糾纏而來的白影,一隻橢圓形的魂靈在掠過身側之時張開了蝙蝠狀的翅膀,寧長久一劍斬去,卻還是被那蝠翼擦傷。

  「這是魂蝠,是中土王朝里用以傳信的諜蝠,平日里就懸在藻井中央,像是扁平的壁畫。」劍經之靈又開始展露出它的博學。

  寧長久心想多讀書果然是有用的,這陪著嚴舟讀了幾十年書,傻子居然也讀成學究了。

  劍經之靈還在激動道:「完了完了,它們怎麼都沖你過來了啊……不會是因為你的血吧,我聽說深海里就有一種噬人的魚類可以聞到百里之外的血,它們不會也這麼嗜血吧……」

  寧長久也注意到了,其餘魂靈在他流血的那刻,像是嗅到了什麼最渴望的東西,發瘋似地游曳了過來。

  他立刻按住了自己的手臂,暫時止住了血,然後將先前溢出的鮮血一抹,扣彈於劍鋒上,劍鋒一振,將血珠如箭射出,直指九嬰所在。

  啪嗒。

  血珠濺碎在了九嬰的身軀上。

  而那血珠在空中飛過之時,也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線,沿著那條血線,許多魂靈貪婪地爬了過去,而寧長久立刻撣去了手臂上其餘的血痕,向著外緣逃遁。

  九嬰在濺上血珠之後,它自己都忍不住伸出舌頭,在胸腹前舔了舔,如品嘗著世間最可口的甘霖。

  而許多小怪物也循著血的痕迹聚了過去,螞蟻般向著九嬰的身軀上爬去。

  九嬰甩動著巨頭,將那些蟻附在身軀上的怪物摔落,但它們大都以利齒利爪死死扣著它,九嬰嘶吼了一聲,開始在地上打滾,柔軟的沙面上嘶嘶的聲音時不時響起,一縷縷白氣里,那些魂靈被碾壓破碎,溢出的白色魂氣又成為其他魂靈的養料。

  寧長久身影不停。

  他在狂奔之中向著四周警覺地望去,遠處,依舊有幾個巨大的魂靈在向這裡壓迫過來。

  寧長久向著遠離它們的方向跑去,再沿著邊緣繞向那月亮落下的位置。

  月亮之中的光也在明暗交織里不斷地改變著。

  而也有一部分魂靈,像是生出了智識,它們同樣機靈地避開戰鬥,有的將自己埋在沙子里,有的靠著先天的靈敏保持著高速的竄動,不讓其他魂靈將其捕捉,而最中央,廝殺得最火熱的,永遠是那些看上去就很猙獰強大的生命。

  「那是……祖龍一脈的妖獸?」劍經之靈怔怔道:「這種老古董一樣的東西,怎麼也會出現在這裡?」

  寧長久現在無論是看到什麼,也不覺得奇怪了,他一邊奔跑一邊落劍,靠著殺死那些中規中矩的魂靈積攢自己的劍意,而幾乎每過數十步,寧長久劍上的殺意便重一分。

  寧長久看著自己靈氣照亮的劍鋒,心中又安穩了些。

  因為那些魂靈沒有因為自己劍的光亮而靠近,這說明它們奔向月亮的方向,並非是因為趨光,而是法則使然。

  整片沙漠也向著月亮跌落的方向緩緩傾瀉,猶如虔誠的使徒,跪拜迎接著信仰的到來。

  一聲長鞭落地般的巨響爆出。

  被許多魂靈糾纏著的九嬰爆發出了骨子裡的凶性,它狂吼著,以空間的法則將那些魂靈或碾碎或驅散,然後向著那頭身有五爪的祖龍一脈妖獸撞去,另一邊,一棵參天的古樹也從沙子中鑽了出來,它頂著深遠而龐大的樹冠,密密麻麻糾纏的根部就是它蠕動的雙足,只是巨木像是不擅行動,遠望過去

  ,只似海面上緩慢前行的桅杆。

  「那是什麼?」寧長久主動發問,他知道世間生靈皆可成精魅,只是樹萬年溫養的精魅也只是樹靈,哪有這樣抓著本體到處跑的?

  劍經之靈嘶了一會兒,感嘆了一番對方造化的神奇,然後承認自己的無知。

  倒是血羽君大喊了起來:「那不會是傳說中的吞火梧桐吧……傳說中整個世間只有三棵這樣的樹,而朱雀神國的神雀們,在生命盡頭便會選在這棵巨木上死去,神雀的靈氣會氤氳成一種像是火焰心臟般的東西,任何人吞食下了這樣的神果,都可以被賦予神格,一步邁入五道之中!」

  一步邁入五道……

  這樣的說法過於誇張,寧長久並不相信,只是這樣的天生地長的神樹,為何也會留存在這片無邊的沙漠里?

  巨木先前推進著,寧長久深吸一口氣,以靈力系住斷劍,連成劍鏈,向著那刻大樹扎去。

  叮!

  斷劍扎在樹皮上,如碰擊鋼鐵,被立刻彈開,那巨木的魂靈毫無知覺,繼續前行。

  「怎麼辦啊,這裡根本沒有人打得死它……」血羽君見狀,擔憂道。

  寧長久皺眉沉思,接著向巨樹的方向奔去。

  另一邊,九嬰已將那頭祖龍血脈的凶獸硬生生絞死,它感知到了什麼,然後猛然擰轉頭顱,向著寧長久的方向沖了過來。

  魂光如塵如霧。

  九嬰的嘶吼至擊魂魄,它的血盆大口寧長久早已見識過了,而此刻再次被它的巨影壓至身前,依舊毛骨悚然。

  寧長久沒有硬碰硬,他在簡單地斬出了幾記劍氣之後,身形低伏著掠過沙面,他與九嬰的距離時遠時近,拉鋸著向著那棵古木的方向衝去,在靠近那棵巨木之際,寧長久身形驟止,他以手指劃破掌心,將自己的血液向著巨木的身上潑去。

  血液是最誘人之物。

  那棵參天古木的軀幹上雖只濺了幾滴血,但古木的巨大黑影卻也停滯了些,它的眼睛不知道生長在何處,但那一刻,寧長久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道心的警鳴嗡然而作。

  唰!唰!唰!

  三道破風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粗壯的樹榦自樹體上瞬間躥出,它像是筆直的劍,卻又彷彿藤蔓一般無限延伸向遠方。

  寧長久神色一凝,他再不去理會那頭九嬰,而是全力在沙面上狂奔逃離。

  柔軟細膩的沙土上,因為他的腳步太快,甚至沒有留下什麼足印。

  寧長久一邊跑著,一邊按住了掌心,用靈力加快傷口的癒合,抹去鮮血。可他低估了這棵先前人畜無害的古木,那藤蔓般的枝條瞬間追至身後,血羽君怪叫一聲,本能地鑽出劍中,噴了一口火然後立刻縮了回去。

  血羽君的火焰與那紅尾老君的火同宗同源,所取之焰火來自真正的地脈熔漿,可噴上古樹的枝條,卻被盡數吸收,反而化作更猛烈的火襲上寧長久的後背。

  「怎麼會這樣……」血羽君怪叫了一聲。

  體內劍經之靈破口大罵道:「人家傳承的是朱雀神的神火,你那根小火柴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寧長久掐了個鏡中水月的真訣,身影幾度虛化,想要躲避追擊,但那巨木不依不饒,無論是虛影還是真實,都糾纏不休。

  血羽君大罵道:「真是大水淹了龍王廟,我看那趙襄兒與朱雀神國關係密切,這說不定是未來的朱雀神國駙馬啊!這棵狗樹這麼不長眼,難怪會慘死在這裡!」

  「趙襄兒?她是誰?」劍經之靈出聲問道:「難不成還能有咱峰主陸嫁嫁漂亮?」

  血羽君大笑道:「你這本見識短淺的破劍書,你口中的陸嫁嫁在皇城的時候不知被打得多慘多狼狽,連我都能和她過過招,哪裡比得上殿下風姿絕世?我可是殿下一手養大的,殿下什麼實力我最清楚不過!陸嫁嫁爭不過的。」

  劍經之靈冷笑道:「我們峰主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她那劍體哪怕是我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若非被這少年矇騙

  ,我更希望她做我的主人,你口中的那個殿下,估計就是個黃毛丫頭,要是再遇到我們峰主,定被按在地上打!」

  血羽君不服氣道:「呵,鼠目寸光!你可知道殿下的娘親是什麼來頭?若是有人與我說她是朱雀神國的天君或者神使大人,我都不會質疑!」

  劍經之靈輕蔑道:「女憑母貴?就算寧長久要娶,也是娶那小丫頭,而不是她的娘親,她娘親身份再尊貴又如何?我們峰主靠的可是自強不息!」

  血羽君拿出了殺手鐧:「你可知道,我們殿下是寧大爺的未婚妻!」

  劍經之靈一驚,它想起了先前寧長久與陸嫁嫁在荒原上的生死糾纏,知道那份情感做不得假,疑惑道:「未婚妻?既然是未婚妻那為何從未聽他們說起過?」

  血羽君原本想譏諷幾句寧長久,但一想到自己小命在他手上,立刻道:「寧大爺這是用情至深,哪能時常掛在嘴邊?」

  劍經之靈冷笑道:「寧長久,我看你年紀輕輕,不曾想你這般濫情,你那個可愛的小師妹是不是也……」

  「閉嘴!」寧長久忍無可忍,心想現在是爭這個的時候嗎?而你們一個差點害死趙襄兒,一個因為渴望自由逼得宗主走入魔道,差點害死整個四峰,現在怎麼聊起這個一個個站邊這麼堅定?

  寧長久吼出兩個字后,一口真氣微斷,身形慢了半分,那藤蔓撞到了他的後背上,將他直接打飛了出去,寧長久胸口氣血翻湧,喉嚨口一甜,一口即將嘔出的鮮血被他又強咽了回去。

  血羽君和劍經之靈知道自己的命都系在了他身上,立刻閉嘴,暫停了這場爭執。

  寧長久被撞進了沙地里,濺起的沙牆又被藤蔓弄碎,再次如箭一般穿了過來。

  寧長久短時間內無法調整身形,在地上猛地滾了幾圈,強行避開了古木的追索,而此刻那古木亦不好過,受鮮血的吸引,無數的魂靈的依附在了它的身上,將它本就緩慢的身形拖得更慢了。

  唰!

  又是一鞭子抽打過來,寧長久翻滾不及,再次被撞飛了出去,胸口衣衫碎裂,有血水飛濺。

  血羽君與劍經之靈皆倒吸一口氣,心想寧長久就不該去惹它,原本只是想拖慢它的行進,沒想到現在完全是引火燒身了。

  又是一聲撞響,寧長久倉促立下的劍域也被打斷。

  世界的平面向著月亮的方向滑了過去。

  剩餘還存活著的魂靈宛若獸潮般趕赴而去。

  而隨著寧長久被這古樹重創,其餘的魂靈也紛紛趕來,它們高速地向寧長久竄去,像是一隻只煩人的跳蚤,卻帶著足以撕裂鋼鐵的鐵爪獠牙。

  寧長久以斷劍左右格擋,劍破魂靈的聲音聽得血羽君心驚膽戰,它覺得自己這可憐的小窩下一刻就要折了。

  巨木的藤條再次抽來。

  血羽君絕望地閉上了眼,覺得這次肯定必死無疑了。

  劍經之靈同樣悠悠嘆息,懷念陪老頭子看書的日子,心中對於絕世劍法未來的失傳也惋惜極了。

  周圍卻安靜了下來。

  古木的藤條停在了身前,再未寸進。

  寧長久手中持著一根……黑鐵般的樹枝,這根樹枝其貌不揚,先前與斷劍系在左右兩側,血羽君還有一種恥與為伍的感覺,但此刻,它只想直呼神跡降臨。

  就是這根平平無奇的樹枝,抵住了那糾纏不休的藤條。

  三根藤條的尖端,甚至還像是僕役遇到神主般顫抖著,它對於這根枯枝恐懼極了。

  寧長久雙手緊握著枯枝,大口地喘著氣,反而向前邁步,向著那古木逼了過去。

  那古木像是蠻橫的地方官員,在微服私訪的皇帝露出了龍袍之後,立刻收起了先前的頤指氣使,戰慄著跪拜逃離。

  與此同時,又有不識貨的魂靈竄起,向著寧長久後背撲來,寧長久回身一棍,直接將那魂靈敲得粉碎。

  「好劍法!」

  血羽君與劍經之靈異口同聲讚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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