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碑雪
殿中不算明亮,光滑的地磚像是幽暗的水面,淌著暗銀色的光,骨雕的劍桶,檀梨的漆器,狸面般的硬木紋路,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此刻的情景落上肅穆的款。
陸嫁嫁跪伏在地上,散開的雪白裙裳一如水面散著蓮花花瓣,隱約綉著一襲清香。
白衣的少年回首看著她,背後的光透過他的面頰輪廓,微明地閃爍著。
「嫁嫁。」少年喚她的名字。
陸嫁嫁緩緩抬頭,一點點直起上身,白裳熨帖的身軀似睡蓮於夜色收斂的花苞。
她依舊跪著,漆黑的束帶勾勒著細腰,寬鬆的裙裳也已掩不住傲然的曲線。
太陽跌落山谷。
世界的背景由白色轉為紅色,最後歸於黑暗,一切的畫面也像是定格在了這裡。
「師父。」陸嫁嫁闔上清眸,夕色般絳色的朱唇泛著光,似吹彈可破。
……
……
「徒弟!有住的地方么?」寧長久背著繭衣,在山峰下見到了一個小男孩。
丁樂石怔怔地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少年,震驚道:「師……師父?」
寧長久嗯了一聲。
丁樂石哭喪著臉,道:「師父,這都兩個多月了,你也沒來看看我,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兒,道:「徒弟啊,師父不會忘了你的,還有十個月,你就要和……嗯,趙襄兒的徒弟約戰了,要好好訓練,別丟師父的臉。」
「嚴詩。」丁樂石小聲提醒道。
寧長久點頭道:「對,徒弟你可千萬不能輸啊。」
丁樂石用力點頭:「我最近很努力的。」
「嗯,這就很好。」寧長久拍了拍他的腦袋,心想果然近墨者黑,自己與盧元白不過多說了幾句話,說話語氣好像都有點被帶壞了。
小男孩看了一眼寧長久背上的繭衣,被繭衣中大姐姐的容顏震驚了,只覺得臨河城的花魁姐姐和她一比就像是村姑一樣。
丁樂石驚訝無比,道:「師父,這件事,嗯……大嫂……不對,師娘知道嗎?」
「你哪來這麼多問題?」寧長久愣了一會,旋即有些生氣,心想自己收徒的眼光和陸嫁嫁相比卻是有差距,他嘆道:「你現在住哪?我要躲躲。」
丁樂石先前是聽到了宗主的喊話的,他只覺得師父不愧是師父,惹事情的能力果然第一流!
「師父!我帶你走!」丁樂石拍了拍胸脯道:「我們那人多,我知道一個隱蔽的地方!」
寧長久讚賞著點頭。
丁樂石一邊領著路,一邊道:「師父,這邊是靈果的園子,平日里是有人看守的,但是今日峰里有些亂,都怕山塌下來,所以越靠近山人是越少的,園子裡面有排石頭房子,裡面現在一個人也沒有。」
寧長久點點頭,背著陸嫁嫁向那邊走去。
此刻四面桃簾皆有人看守,他此刻很難逃往峰外,幸運的是三峰峰主還算將義氣,沒一個人來追殺他,他自認只要別來一個紫庭境的高手,那再拖一個時辰或許都不是難事。
「師父。」丁樂石忽然喊他。
「怎麼了徒弟?」寧長久問道。
「師父,你是不是不記得我名字了啊?」丁樂石忽然說。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兒。
丁樂石稚聲稚氣地嘆了口氣,說道:「師父,我叫丁樂石,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樂石。」
寧長久認真地點了點頭:「有些難記,但現在記住了。」
丁樂石開心地笑了起來,小孩子的快樂永遠比較簡單。
靈果院子里,香氣馥郁,只是經歷了一場大戰,原本累累的枝頭空了大半,淡青色的靈果大都砸在了土地里,沾滿了污垢。
靈果圓後面有一排石頭排成的屋子,那是給看守果園的值班者休憩的地方。
寧長久背著陸嫁嫁來到了成片石屋子的門口。
屋門口立著一個灰衣人。
那灰衣人看上去已經上了年紀了,背微微駝著,灰袍兜帽下的臉也像是泥間慢慢腐爛的靈果。
他抬起了頭,目光與寧長久對上。
丁樂石大吃一驚,立刻道:「師父!他……我不知道他。」
寧長久點頭道:「沒事,和你沒關係。」
灰衣人道:「你就是寧長久?」
寧長久嘆道:「我這是捅了諭劍天宗老一輩的窩了?怎麼你們這些老人家都和我一個普通弟子過不去?」
灰衣人道:「交出天諭劍經,我可以饒過你。」
寧長久道:「前輩境界高深莫測,我不是對手。」
灰衣人雖已多年沒有出手,但他境界之高,隱約的威壓便已極強,哪怕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都能像風一樣拂去對方的殺意和鬥志。
「那你是願意交出劍經了?還是……只是想拖延時間?」灰衣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後:「這個女人我知道,天窟峰的峰主,沒想到這般年紀就要破入紫庭境了,確實前無古人,但終究年輕,哪怕真入了紫庭境,也不能改變什麼。」
寧長久道:「翰池真人給你許諾了什麼?」
灰衣人看了他一眼,倒是並未隱瞞,直接道:「翰池真人說,擒了你,他就願意與我共參劍經。」
寧長久誠懇道:「這般簡單的要求,我就能滿足你,何必相信那個老不死的話?」
灰衣人也露出了笑容:「年輕人確實懂得審時度勢。來,拿出你的誠意,讓我看看傳說中宗主一脈的唯一傳承。」
寧長久將纏著陸嫁嫁繭衣的衣裳系得更緊了些。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有烏雲自遠處滾滾而來,雲層之中已有電氣呲呲作響,暗含著滾滾驚雷的咆哮之鳴。
灰衣人道答應了下來。
天諭劍經的下半卷只有十八招,而這十八招並非真正的劍招,他們實際指向的,是一種出劍和運靈的模式,而學成所有劍招之後,哪怕是最尋常的刺劍手法,只要用上了天諭劍經的心訣,也可以做到一擊封喉的效果。
而修道者要躲避劍,前提則是自己的感官或者神識可以感受到危險,可以看到對方出招的軌跡,但這一劍卻能斂去所有的殺氣,逃過所有的感知。
就像是一片迎面而來的透明雲朵,不會有任何人覺得它有危險。
寧長久在出第一劍的時候,灰衣人便感知到這是真正的劍經之招。
身後的丁樂石看著寧長久的動作,也愣住了,他的眼睛在盯著劍鋒的一剎那,視線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樣,順著寧長久的動作不停游移著,恍然出神。
十息的時間並不長,寧長久已經走完了劍經的六式,只不過,他顛倒了順序。
灰袍人同樣沉浸在這殺機絕妙卻又無可琢磨的劍法里。
其實在修道界,對於劍招劍法之流通常當作末道,真正強大的唯有境界,境界碾壓之下便可以一力破萬法。
但今日寧長久的劍一點點顛覆著他的認知。
寧長久停下了動作。
灰袍人微微回神,道:「繼續。」
寧長久說道:「以前輩的修為,這幾招,夠你殺死宗主了,殺死他之後,我再將剩下的劍招和運靈的法門告知於你。」
灰袍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冷聲道:「繼續。」
寧長久倒是沒有違逆,繼續出劍。
天諭劍經來到了第十四式。
這一招的動作像是人踩在馬背上,平舉著劍,身體後仰,做著滑稽的表演。
丁樂石有些想笑,但他的嘴角才翹起,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
寧長久的劍輕飄飄地向前,不知是如何在瞬間突破了距離的間隙,來到了灰袍人的面前。
老者的灰袍沒有一絲的顫動,那柄劍的劍氣也同樣沒有溢出一點,前切的鋒刃是那樣的平穩,彷彿刃鋒掃過的一切都會像豆腐一樣被切成兩半。
但兩人的境界相差太多。
老者在極短的木訥之後,目光從劍鋒上收回,他抬起衣袖,兩根手指自袖袍中探出,穩穩噹噹地伸向了那切來的一劍。
周圍的風捲起了枯黃的碎葉子。
烏雲壓低,似有大雨將落。
丁樂石甚至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只覺得視線一晃,然後師父的身影就像是片枯葉子一樣飄了過來。
寧長久先前的一擊停在了灰袍老者的喉嚨口。
老者的手指像是石頭,而這柄劍則像是陷在了石頭裡。
在殺意順著劍鋒襲來的那刻,他立刻脫手,身形後撤,對方的手指在夾斷了劍尖之後,同樣像是一片梧桐葉,翻舞著吹上了自己的胸膛前。
兩人在空中的相對靜止不過保持了一剎那。
那一掌終於還是輕飄飄地按上了寧長久的胸膛。
手掌觸及胸膛,一剎那的平靜后,寧長久像是沙袋般被擊飛了出去,周遭的樹葉與此同時盡數破碎,被碾成了沙塵般的齏粉。
寧長久被那一掌打得胸膛凹陷,巨大的力量沖入五臟六腑,擊碎了護身的靈氣,打得他氣血翻湧,再也無法維持一口真氣,倒飛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喉嚨口一甜,鮮血噴出,而那些血同樣凝固在了空中。
周圍的空氣像是冰一樣凝固了。
灰袍老人道:「既然你不誠心,也就別怪我無情了。」
他伸出手,在身前畫了一個圓。
那個圓心過處,紛紛幻化出了一柄柄白色的飛劍,那些飛劍日晷般轉動著,隨後魚貫而出,釘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身體疼得發顫,他艱難地轉動手指,想要掐訣施展鏡中水月,可他的手指才一顫動,那些飛劍便如白鳥朝鳳般撞向了自己。
「師父!」丁樂石驚呼了一聲,想要靠近,卻被狂暴的氣流吹得後退不止。
境界相差太大,又是正面迎敵,寧長久唯一的勝算被抹去,體內原本就積藏著的傷勢在飛劍落於胸膛的這刻盡數爆發了出來。
劍氣撞上胸膛,他只覺得身體都要被撕裂了一樣,他像是斷線的風箏,被狂風一下子扯了出去,手中握著的斷劍別說激發劍氣,哪怕是揮動都變得極為困難。
「這麼弱也敢盜取劍經?」灰袍老者一甩袖子,一手負后,一手立於身前,如佛門弟子喝經文退惡鬼前的手印。
灰袍老者活了許多年,只是他極少出環瀑山,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某種意義上,他才是天宗宗主之下的第一人。
此刻他不過兩招,便將寧長久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你還有機會,交出剩下的劍招。」灰袍老者道:「弱者不需也不配懷璧,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
寧長久胸口的衣衫盡碎,那系著陸嫁嫁繭衣的衣裳卻破了,陸嫁嫁便落在了地上,神色靜謐,與周遭狂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天空中聚攏的烏雲越來越密,像是黏稠的灰色漿水,而漿水之下,則是液體般的雷電,它們會在烏雲決堤的那一刻,千軍萬馬般洶湧而來。
寧長久知道,自己若是真的施展出了十八招劍經,才會真的沒有活路。
懷璧雖然危險,但至少能讓對方投鼠忌器。
寧長久艱難地起身,橫起了那柄斷劍。
灰衣老者的目光越來越冷漠。
「既然不交,我便自取。」老者五指張如鷹鉤。
寧長久結成的劍架幾乎沒有一點抵抗之力,老人的身影瞬息而至,要拍向他的頭顱。
寧長久仰起了頭,不躲不避。
他的瞳孔變作了金色。
那抹金色將老者的兜帽下的臉照得清晰。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少年的瞳孔里,瞳仁已經不見了,所有的眼白也是由無數條絲縷的金線雜錯而成的,那些金線像是血脈,也像是俯瞰的陸地,雙眸深邃得像是藏著一個金色的王國。
灰衣老者失神了片刻。
寧長久的斷劍從在兩人的胸膛前刺了過去。
一片灰色的衣角被挑下,衣裳上帶著血,這點傷勢甚至不能換來一記灰衣老者的痛哼。
他只是皺了皺眉,然後確定這對看似唬人的黃金瞳孔不過是虛張聲勢。
他的手指落下,向著寧長久的脖頸抓去。
下一瞬,老人的眼前一黑,鮮血從瞳孔中留了出來。
周圍昏暗的環境一下子變得清亮了許多。
老人在失明的前一刻,隱隱約約看見一隻金色的烏鴉從他與寧長久對視的眼眸里飛出,化作一道金色的箭,破入他的瞳孔之中,接著,撕裂般的痛感將他的瞳孔炸得粉碎,那眼眶一下子變成了兩個血洞,連帶著兜帽也被炸得向後掀翻,露出了禿了的頭頂。
這是老人此生受過最重的上,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金色的先天靈,但手指淌過金光,卻摸空了。
先天靈可以逃走,但寧長久卻已無法挪動。
他痛苦地嘶吼著,神識展開,哪怕雙目失明,周遭的一切依舊清晰地倒影在了識海上。
寧長久後撤的身影很快被逼近。
那雙乾枯的手掐上了他的脖頸。
寧長久的脖子一瞬間繃緊,每一根血管都堅硬得宛若鋼鐵。
寧長久雙腳離地,被灰衣老者提了起來。
他的身體已經使不上力氣,任何道法都無法施展,唯有求生的本能讓他將所有的力量灌注到脖頸上,苦苦抵擋。
他瞳孔中的金光漸漸熄滅,漆黑的瞳仁里,是灰衣老者惡魔般的臉,他抓住了老者的手臂,卻怎麼也無法掙脫,那隻握著斷劍的手艱難地抬起,對著老人的脖頸插下去,但對方的皮膚卻像是蟒蛇堅硬的鱗甲,根本無法刺破,老人嘴角勾起猙獰笑意,伸手一拍,直接將他手中的劍打落。
哐當!
天空中響起雷鳴。
雷鳴掩蓋了劍落地的聲音。
不!劍根本沒有落地!
接著,他的神識中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警鳴!
寧長久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但意識混沌,難以追憶。
老人的手鬆開了。
他捏著寧長久脖頸的手,齊腕而斷。
寒風蕭肅。
陸嫁嫁接住了那柄即將落地的斷劍。
她的白衣有些單薄,眉目有些凄冷,流瀉狂舞的青絲比天空中的雷雲更為狂暴!
此刻她不是九天謫落的仙子,而是幽冥間走來的冷艷女官。
「陸嫁嫁?」灰衣老人的話語被雷聲碾碎。
陸嫁嫁斬心魔劫而出的那刻,
雷劫已至。
地上的風塵與落葉,半空中瀰漫的水霧與電氣,長空上的烏雲與劫雷,目光所及的一切,在陸嫁嫁破繭而出的那刻,都帶上了霜雪般的劍氣,彷彿整座天地都是她隨手立下的劍域,天地間所有的生命流動,都是她舉手投足間落下的劍招。
灰衣老者在一瞬間生出了舉世皆敵的感覺。
陸嫁嫁的身側,細長的劍氣如圓弧掃過,刷得一聲掀起碎草枯葉無數,她裹挾著無邊的劍氣斬向了灰袍老者。
灰袍老者想不明白,陸嫁嫁哪怕天賦再高,不也只是一個剛剛破長命入紫庭的修道者么,怎麼會有這般裹天挾地般的劍勢。
灰袍老人氣海翻湧。
這些年他隱修與宗主殿,同樣積攢下了數不勝數的靈力,而宗主殿中所藏的,南州最高深的心法典籍,他也幾乎閱遍,這一刻,他的身體像是翻江倒海,畢生所學盡數傾翻。
其中有天宗的劍法,有道門的陣術,有玄宗的天象秘法,有荒門的金剛不壞。
萬千法相似海水中拱起的數百座高座,將灰衣老者的身形烘托得巍峨無比。
以他的境界,若非他要生擒這個少年,何至於被對方偷襲,弄瞎雙目?
陸嫁嫁一往無前的劍勢也被攔在了這瀚海般的道術之外。
她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寧長久,然後盯著灰衣老者。
她的眼中沒有那浩瀚巍峨如雄城般的無數法相。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老者,目空一切。
她握著斷劍,緩緩向前推了過去。
接著所有的一切都橫掃了過來。
她的三千青絲在這一刻被劍氣照得雪亮,宛若美人轉眼白髮。
劍宗,道門,玄宗,荒門,那些構建起雄城的大柱之間,一道劍氣似臨河城中的沙水,呼嘯而過,接著大河泛濫,每一縷劍氣都好似有千萬斤重,極短的時間內,灰衣老者一身磅礴修為無力支撐,被蒸發了大半。
陸嫁嫁的劍破萬法,將斷劍送入了對方的胸口。
天空中,雷劫大勢已成,烏雲化作了電漿,連成了一方不可逾越的雷池。
這雷池之強大,整個天宗歷史幾乎聞所未聞,哪怕只是一縷溢出的電光,都帶著毀滅的氣息。
陸嫁嫁仰起頭,劍目睜開,似永不熄滅的聖火。
她一手握著劍柄,一手抓著老者的肩膀,在天雷如柱而下的那刻,身形驟然拔地起,似白虹貫天去。
虹光與雷光相撞。
天地明亮如晝,四峰都浸在了無窮無盡的雷光里,殘破的護山大陣被掀了個粉碎。
陸嫁嫁抓著灰衣老者的身體,頂著劫雷,逆空而上,竟將那強橫得匪夷所思的劫雷一點點壓了回去。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不久之後響起。
天空中,雷池的中央出現了無數雪白的裂痕。
白虹貫穿了雷池,衝天而去,然後化作無數仙人之劍,再次斬落。
轟隆轟隆的聲音不停地響起,整個天都像是要塌了。
雷池破碎,無數青紫色的球狀劫雷飛出,向著渡劫者襲去。
陸嫁嫁清叱一聲,竟將這些劫雷都化作了淬鍊劍鋒的火。
而她的劍鋒上,那襲灰衣早已被雷火湮滅,不見了蹤影。
天空中的雷聲漸漸喑啞。
陸嫁嫁手腕一抖,振去了劍鋒上雷電,那本是凡品的斷劍,淬過天雷之後竟帶著仙劍才有的璀璨光澤。
一場聲勢浩大的雷劫,便這樣被她硬生生地斬滅了。
她不染纖塵的白衣於空中凝立片刻,確認雷劫已過,她便立刻如雪鳶般俯衝而下,拖著連綿殘影來到了寧長久的身前。
她扶起了渾身是傷的寧長久,斂去了自身所有的劍意,立刻用靈力護住了他最關鍵的竅穴。
寧長久捂著自己的喉嚨,不停地咳嗽著,他好像很冷,抱著雙臂,哆嗦不斷。
陸嫁嫁想要將衣裳給他披,卻發現自己只剩一件了,她遲疑片刻,直接擁住了他的身體,她以身為劍,燎起了溫和的劍火,驅散寧長久身上的寒意。
寧長久安靜了下來,他靠在她的胸前,像是埋在棉花地里,他說道:「謝謝……」
陸嫁嫁低聲道:「抱歉,來晚了些。」
寧長久緩和了一下氣息,問道:「心魔劫看到了什麼?還順利么?」
陸嫁嫁沉默了一會兒,鬆開了他,道:「尋常問心之劫罷了。」
寧長久想了想,道:「與老狐那一戰?」
陸嫁嫁點頭道:「要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寧長久嗯了一聲,道:「翰池倒行逆施,要攥取天宗所有的氣運,然後強融九嬰……小心啊。」
陸嫁嫁道:「先不想這些,我帶你去療傷。」
寧長久用手指了指後面,道:「那個……我徒弟……」
陸嫁嫁看了一眼,那個名為丁樂石的少年本就是凡人,這等天威之下早就昏倒在了地上,陸嫁嫁拋出了那柄斷劍,托著他,將他送去了劍堂的方向。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陸嫁嫁在雙手按上他後面的時候,忽然說道:「叫師父。」
「什麼?」寧長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陸嫁嫁嗓音清冷道:「我讓你喊我師父。」
寧長久皺眉道:「你怎麼了?」
「不喊師父就不給你療傷。」
「不是說平輩相交嗎……我不喊你也總不能眼睜睜看我死吧?」
「你哪有這麼廢話?」
「你到底在心魔劫里看到了什麼?」
「閉嘴!讓你喊你就喊!」
「師……師父?」
平日里喊起來很是自然,但此刻寧長久似被刀架脖子般的強逼,喊出來就有些生硬且不自然了,但陸嫁嫁的神色卻是緩和了許多,她一邊為寧長久療傷,一邊道:「多喊幾句。」
「……」寧長久覺得今天的陸嫁嫁很不對勁,但迫於對方威嚴,還是道:「師父,師父……師父?可以了么……」
陸嫁嫁娥眉微蹙,似覺得哪裡不滿,她回憶起了方才的場景,道:「你的腿沒事吧,膝蓋什麼的受傷了嗎?」
寧長久以為她在關心自己,心中一暖,道:「沒事,謝謝師父關……」
「嗯,那好,跪下。」陸嫁嫁打斷了他的話,發號施令。
「???」寧長久徹底怔住了,心想這姑娘腦袋被雷劈傻了嗎?
他反抗道:「你到底想幹嘛!」
陸嫁嫁似非要吃到糖葫蘆的賭氣小姑娘,道:「你要不跪,可就戒尺伺候了。」
寧長久道:「陸嫁嫁!你再這般倒行逆施,遲早我要……」
他的話語被打斷了。
陸嫁嫁與他一齊扭過頭,望向了宗主殿的方向,一言不發。
她能感受到那裡有一道妖神之氣衝天而去,哪怕是如今劍體大成,破境如紫庭的自己,對上那道妖神之氣也絲毫沒有可以徹底勝過的信心。
四峰山河斷脈,環瀑山現世,山頂上九嬰的九首宛若舞動的狂雷。
「師父……」寧長久輕聲呢喃,想要囑咐什麼。
陸嫁嫁已站起了身,擋在了他的身前,清美的背影好似一塊覆滿白雪的劍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