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修道的意義
天窟峰中,別有洞天。
幾百年的歲月里,在一代代修行者的努力下,這座通天的巨大山峰,硬生生被挖空了大半。
那山體之中,有蜂巢般的無數洞窟,那些洞窟的盡頭大約是十餘條階梯,那階梯前段石質,而石階轉折后的半段,則以木階為主,順著階梯向前,視線轉而通達,豁然開朗,可以看到一片又一片毗連的巨大空間。
而那些空間並不幽暗,因為每一片石磚和岩體都發著光,而所有的居住之處的洞天,更是貼靠著山峰雕築而成的,其間陳設典雅,卧榻,香幾,燃爐,博古架等皆製作典秀,一應俱全。
而那山峰的最中央,則是一根視線中頂天立地的圓形巨木,那巨木由無數木塊憑藉而成,又延展出許多根巨大的木臂,支撐起這山峰世界中的一切。
「這是纏龍柱,自山腳至山底,這是所有山中廂樓、書閣、隱峰以及許多機關結構的中軸,據說是當年第一代祖師帶領數十名大修行者,歷經十來年才打造而成的,這根纏龍柱火焰不燃,劍斬不斷,哪怕紫庭巔峰,也很難將其摧毀。」雅竹給他們介紹著那隻露出了冰山一角的巨木,神色中帶著隱隱的驕傲。
寧小齡由衷讚歎道:「好厲害。」
她看著那根被稱為纏龍柱的巨木,覺得這更像是一棵大樹,整座山峰都是它散開的枝葉。
「纏龍柱……」寧長久思緒微陷,想起了一些古書上的記載。
傳說上古時期,南溟、雲國、古煌等地,都有一些山峰般的巨柱,那是古龍棲息之處,許多古柱上甚至殘餘著巨龍的鱗片,那些鱗片被收集可以鑄成珍貴的鎧甲,那些盔鎧極為罕見,被稱為蒼鱗甲。
只是不知為何,自千年前起,古代真龍便極少現世,唯有古龍後裔依舊活躍。
寧小齡感慨之餘不由疑惑問道:「住在山外不好嗎?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勁將整座山都挖空呀。」
很多初來諭劍天宗的弟子心中都有類似的問題。
雅竹想了一會,反問道:「小齡,你覺得修行的意義是什麼?」
寧小齡沉吟了一會,道:「修大道,求長生?」
雅竹點點頭,又問:「若是明知修不得大道,求不得長生呢?」
寧小齡看著那巨大複雜卻精美無比的山中世界,若有所思:「那就干點自己喜歡的事情?」
雅竹說道:「大部分修行者一生都沒有窺見真正大道的機會,長命便已是頂點……人生多百歲,又如何呢?這百年,自然不能整日因為不得精進而苦喪,而是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比如改變這個世界。」
「改變世界?」這個詞在寧小齡的心中激起了小小的波瀾,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可陸……師尊對我說過,修行者應該避世呀。」
雅竹微笑道:「這並不衝突呀,每年的無神月,修道者為人間斬魔,而許多修行者在長命之後,也會回去庇護一家一城,許多民間止戰的組織里,也有大量修道者參與。」
寧小齡用力點頭,忽然側過頭望向了寧長久,認真問道:「師兄你覺得修行是為了什麼呢?」
雅竹同樣望向了他,心想這少年看上去心中是有大抱負的,只是那些無法改變的先天條件,註定了他只能在大道的入口瞥一眼風景而已。
但她也好奇這個少年會說些什麼?
寧長久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他話語平靜道:「修行是為了解釋這個世界。」
……
……
「要不挑這間屋子吧,靠著東面,太陽出來可以第一時間看到。」
「此處雲霧太濃,哪怕出了太陽也看不真切,不好。」
「那這間吧,雲霧稀薄,甚至可以看見遠處的湖泊。」
「這裡是山陰,終年光線較暗,不好。」
「那這間?光線充足,靈氣充沛,師兄這下沒意見了吧?」
「嗯……如今入冬,北風太寒,坐久了容易著涼,不好。」
「哎,我也算半個修行者了,哪有那麼容易著涼,而且師兄啊,你不是說讓我自己挑嘛,怎麼事到臨頭這不滿意那不滿意?師兄老是騙人!」
「世上很多父親都對女兒說,將來夫婿你挑自己喜歡的就好,但是真事到臨頭了,肯定又是一回事了。」
「嗯……師兄,我現在怎麼看你感覺像是魔教中來的卧底!」
「我只是提提意見,師妹真要選的話我當然不攔著。」
「師兄意見那麼多,有本事搬去和嫁嫁師尊住呀,峰主殿那麼漂亮,而且視野開闊,應該能滿足師兄了!」寧小齡頂嘴道。
「……」寧長久欲言又止,最後說道:「你挑,師兄不說話了。」
最後寧小齡敲定了一間朝著北面的房間,寧長久選在與她相鄰的屋子裡。
他在窗邊坐下,適應著窗外的景色。
山峰之外,雪已經緩緩飄了起來。
他望著北方茫茫的天與雲,心中忽生靈犀,卻不知道那預示著什麼。
他沉思了一會,得不到思緒。
於是寧長久便一直坐著,那一雙雪白大袖疊放在膝上,窗戶開著,涼風自南往北來,吹開他的眉眼,墨色的長發在風中飄動著。
在那個十六歲里,他也喜歡這樣靜坐著眺望崖外風景。
而如今風景已換,那座遠在目不可及的天邊的不可觀里,自己的六位師兄姐應該還像往常一樣吧。
只是少了一個關門的小師弟。
那看來只好繼續勞煩六師兄了。
他一想到滿頭銀髮一聲不吭的六師兄被迫忙忙碌碌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想了許多天,都無法想明白自己為何會回到十二年前,而這個十六歲的自己,卻偏偏沒有遇到師父,但最終竟也將名字改成了寧長久。
這世上,真是無巧不成書嗎?
不過一想到六位師兄姐如今還與他同在一個世界,他日有緣便還能相見,他便忍不住開懷起來。
他從不覺得得道飛升真的有多麼重要,那不過是師尊閉關前給他安排好的任務罷了。
那觀中二十四載春去秋來,才是他最緬懷的過去。
所以今日寧小齡問他之時,他做了那樣的回答。
他雖然叫長久,此刻所求卻並非長視久生。
他想要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根源原因,也想要知道這個世界如今究竟在怎麼樣運轉著,那世外仙廷,那十二隱國,那漂浮墟海的吞靈者,它們的誕生與形成,背後到底預示著什麼?
當然,最重要的,他還是想知道,師尊到底要做什麼?
時光倒流十二載,便是她的手段么……
雲霧如大風中狂舞的白幔,一片片地吹過眼前。
他忽然取出了那截枯枝擱在案上,望著那此刻變得如黑鐵一般的枯枝光滑如鏡的表面,此物源於他的身體,他卻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他曾經試過破壞它,但無論怎麼樣,都無法在它的表面留下任何痕迹。
不過他知道,這東西肯定與師父有關。
「這是我的劍,也是我的棺?」
他回想起了這句話。
這是他上一世最後聽到的話語,那是他本該在十二年後才能聆聽到的話語。
……
入冬的第一場雪來去很快,山巔之上還未累起皚皚之色,風雪便漸漸散去。
夜晚,漫天星斗璀璨,靈氣流帶動的風裹著些許凜冽之意掠過群山環抱,在天窟峰的天然石窟中鳴起凄長的聲響。
地籟長嘯。
彷彿天哭。
無論是峰中的內門弟子還是山下的外門的弟子,很多都會選擇此刻靜心打坐,吸取星辰日月之輝,而四時交變之際,天地間總帶著若有若無的冥冥天機,若有有緣靈犀一動窺見一二,更是裨益無窮。
但寧長久既沒有爭分奪秒去汲取靈力填充氣海,也沒有打坐參悟去尋那一線天意,他依舊靜坐著,一動不動。
他缺一把刀,而那把刀必定是自己前世見過的,他需要想通那到底是什麼。
敲門聲忽然響起,驚散了他的思緒。
「師兄?」夜色里,寧小齡貓著身子擠了進來,輕輕喊了一聲。
「嗯?」寧長久微微吃驚,說道:「門規里可是說了,不許峰中弟子夜間私通往來的,這要是讓其他人看到了告訴陸嫁嫁,不好。」
「師兄哎,你今天都說了多少句不好了,說這麼多不好可不好。」寧小齡壓低聲音,腳步無聲地走到了他的身邊,坐下。
「好。」寧長久微笑點頭。
夜色里,寧小齡的眼睛顯得更加清澈明亮。
「師兄,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說完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