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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8章 大皇子X文清嘉(3)

  她的韶哥哥,竟還這樣傻。


  她小時候不懂食言而肥的意思,還曾問他,是不是說話不算數就會變肥,後來被他嘲笑了好久。


  可她早就懂了。


  食言不會肥。


  她死了,他也會好好的。


  一定會。


  「韶哥哥,元娘最喜歡你笑了,你給我笑一個好不好?」


  小姑娘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格外小了,上官卓要努力的剋制著自己,才能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他努力的勾起一抹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梅元娘倒是忍不住笑了,梨渦淺淺,一如初見。


  「韶哥哥,你真好看。」


  只是那眉心的川字太丑了,她想替他抹去。


  她伸出手去,試圖去觸碰他的臉,卻驟然滑落。


  上官卓的心都隨著停了一瞬。


  他眼前一片空白,手卻固執的去抓著她滑落的手指,將之摁在了自己的臉上:「好看……你就多看看我,好不好?」


  別那麼快走,再看看我,好不好?


  被他強行摁在臉上的手指冰涼,上官卓抓著這隻柔軟沒有力度的手,卻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花海香氣撲鼻,年輕的帝王坐在這接天的花海里,懷中抱著他的姑娘。


  可他知道,他的姑娘化成了一片花,從此飄於世間,卻再也回不來了。


  ……


  梅元娘死後,上官卓罷朝一月,並下詔,減免徭役賦稅,為妻守孝三年。


  這詔書一出,朝野嘩然。


  若說前面的那幾條,朝臣們尚且能接受,可皇帝為皇后守孝,歷來沒有此例。


  朝臣們紛紛上書,其中反對聲最高的,則是文家。


  自皇帝登基之後,文家在朝中的勢力水漲船高,如今他們藉機上書,朝野之上自然多的是附和之聲。


  只可惜,還不等皇帝做出回應,文家人先被皇貴妃給傳召進了宮中。


  「微臣叩見娘娘。」


  來的人是文父,他進殿的時候,神情中還有些不滿,身為皇貴妃,怎的宮中如此樸素?


  他還沒提意見,卻聽得主位上的文清嘉先開了口:「你們都退下吧。」


  待得宮人魚貫而出,文清嘉這才道:「平身。」


  這些時日不見,她的威嚴倒是越發的大了。至少文父在看到她這模樣時,先前積攢的不滿,這會兒都變成了訕訕。


  「娘娘近來身體可好?」


  聽得他討好的詢問,文清嘉淡漠道:「父親就不必說那些客套話,今日來,本宮只有一件事要同你說——將摺子都收回去,重新給皇上遞個請罪的。」


  這話一出,文父先是疑惑,待得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是沉聲道:「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這件事,我支持皇上。」


  見狀,文父頓時蹙眉道:「娘娘莫不是糊塗了,皇上如今這般作為,顯然是要將她捧在高處。若是今日依著他做,來日還不知要做出什麼更荒唐的!更何況,原本你才該是皇……」


  只是他話未說完,便聽得啪的一聲。


  茶盞被摔碎在他面前,也讓文父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愣愣的抬頭看向文清嘉,卻見對方的眼中滿是結了冰的冷意:「念在我是文家的女兒,今日我便給文家一個忠告,當心禍從口出。」


  她站起身來,走到文父面前,一字一頓道:「若再有下次,我絕不保文家!」


  她這模樣,倒與皇帝有幾分相像,一樣的讓人心悸。


  文父被她的舉措嚇到,想要說什麼,卻見文清嘉一拂袖:「送客。」


  眼見得她轉身不看自己,文父的眼中閃過一抹不甘,只能悻悻的跟著宮人們出去了。


  殿內安靜了良久,才見翹珠進來:「娘娘,老爺他走了。」


  聞言,文清嘉深吸一口氣,道:「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


  她今日對文家發火,才是為了保文家。當初聯姻,原就是互惠互利的關係,皇帝給文家的東西已經夠多了,若他們再貪得無厭……


  只怕下場不會好。


  但願文家可以明白這個道理。


  宮中不知何處傳來樂曲,如煙如霧,似是隨時可以飄散。


  她知道,那是皇帝又在彈奏樂曲了。


  他在彈奏給那個姑娘,縱然,她已然再也聽不到。


  文清嘉輕輕地嘆了口氣,眼尾卻有些紅了起來。


  有些人生死相隔,再不可見;有些人近在咫尺,卻似天各一方。


  這世上,誰又是幸運的呢?

  宣和走進來的時候,便見母妃眼眸通紅,他快步跑過來,抱著她的腰肢,安撫道:「母妃不哭。」


  小孩子的面容最是稚嫩,一雙眸子里滿是顯而易見的擔憂。


  她垂眸,抱了抱宣和,聽著那縹緲的樂曲,到底是鬆開了他,輕聲道:「宣和,去看看你父皇吧。」


  ……


  鳳儀宮中舊物如昨,唯有佳人再不可尋。


  宣和依言前來,卻見父皇坐在地上,神情頹喪的竟像是老了十餘歲。


  那時的他,只覺得父皇眼中無神,許久之後方才知道,原來那時,他的心便死了。


  縱然活著,可活著的不過一副軀殼罷了。


  「父皇……」


  男童小心翼翼的聲音驚擾到了上官卓,他眼底有些不耐,待得看到是宣和時,復又平和了幾分:「回去吧,不必來看朕。」


  聽得他這話,宣和搖了搖頭,道:「父皇,兒臣來陪著你。」


  他說著,走到他的面前坐下,見男人臉上的狼藉,拿了帕子出來,替他擦拭臉上的水漬。


  淚與酒混合在一起,都一樣的苦,早已分辨不清楚了。


  小孩子的眉眼格外的單純,讓上官卓心中一軟,可在垂眸的時候,卻又驟然抓住了宣和的手。


  「這……這帕子哪兒來的?」


  上官卓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抓著宣和的動作大了,讓他覺得有些痛。


  宣和一時有些嚇到,小心翼翼的回答:「這是母后給的。」


  是母后,不是母妃。


  上官卓將那帕子拿了過來,細細的看著,見上面依靠著石頭而生的翠竹,卻是紅了眼眶。


  「你母后,送的?」


  宣和點了點頭,他年歲尚小,只知道那個體弱卻溫柔愛笑的母后已經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卻不知她再不會回來了。


  「母后說,她希望兒臣如松如竹。」


  他說著,上官卓卻忍不住想到當初,她贈自己帕子的時候所言:「你知道我什麼要綉石頭嗎,就是因為殿下你,又冷又硬,就像石頭一樣!」


  可不過片刻,她就覺得話說的重,又期期艾艾的說了真實想法:「唔,殿下是君子,如松入竹。」


  往事紛紜,讓上官卓呼吸都亂了幾分,他聲音格外輕,像是在回應過去的那個姑娘:「那你不要辜負你母后所託,別讓她失望,好不好?」


  宣和鄭重的點頭應了,不知想起了什麼,又有些委屈的抬頭,問他:「父皇,母后什麼時候回來呀,兒臣不想讓她做星星,在天上待著太遠了,兒臣想看她在身邊。」


  母后那天贈他帕子的時候,說了很多話。還說以後只要他抬頭,就可以看到自己。


  可是明明可以在身邊,為什麼要去天上呢?


  稚子懵懂,可這些話,卻像是刀子一樣,插在了上官卓的心頭。


  他突然便心神崩潰了,抱著宣和,死死地忍著要落下的淚。


  元娘說過,喜歡看他笑,那他便不能哭。


  否則,九泉之下,他的元娘也會擔心的。


  可到底是忍不住啊……


  他無聲的仰頭,許久才啞聲道:「因為,你母后是天上的仙子。仙子落凡塵,太委屈了她。所以如今她回了天上,以後無憂無怖,無病無災。」


  年輕的帝王臉上帶笑,一雙眸子里卻是無盡的哀傷。


  可他的幼子顯然不懂,只聽到再無病無災,便隨著歡喜了起來:「太好了,我希望母后永遠無病無災。她會一直這樣好的,是不是?」


  他低頭看著宣和澄澈的眸子,輕聲道:「是。」


  他的姑娘,半生凄苦,如今終得解脫。


  她會永遠好。


  而他,將會背負愛與痛苦,帶著她的那一份,繼續前行。


  ……


  上官卓當真守了三年的孝期。


  雖是國喪,他卻下旨減免了賦稅,要為先皇后積德。不但如此,原本國喪其間,是不允許有婚事的,可因著他先前與梅元娘的波折,故而他特例,准允民間正常婚喪嫁娶,不得有人橫加阻攔。


  他將所有的仁慈都給予了旁人,唯獨將自己困在囚牢中不得出。


  三年喪期過後,平靜了許久的朝堂,終於覺得有新的事兒可以找了。


  於是,像是不謀而合似的,朝野中請求重新冊封皇后的摺子絡繹不絕。


  這次倒不是文家牽頭,畢竟,後宮中妃嬪也有十餘位,雖說皇帝並不偏好美色,可即便是個位份,也值得他們心動的。


  奈何這一次,他們卻一如既往的失望了。


  新帝雖然性情溫和,可手段卻是強硬的很。


  尤其在此事上。


  在兩個御史台被罷黜,又有四五個朝臣被責罵之後,他們才恍然發現,皇帝骨子裡,還是繼承了皇家一脈的獨斷。


  君王一言,無可更改。


  白日里在朝堂上威嚴無比的皇帝,到了夜間的時候,卻忍不住去了昭和宮。


  他去的時候正是黃昏,春末的天帶著暖意,風吹到殿內,將那裡面的燭火都映照的格外柔和。


  文清嘉正在考較宣和的功課,他比了個噓聲,站在外面聽著裡面的背誦:「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


  九歲的宣和,個子抽條似的長,褪去了前兩年的圓潤,現下倒隱約有少年人的模樣了。


  而他身邊的文清嘉,一如既往的眉眼恬靜。


  她出身文家,舉止氣度都不凡,才學也是好的。


  宣和的教養,他並沒有過問太多,偶爾看到,還是忍不住感嘆一句,文清嘉將他教的極好。


  「父皇……」


  宣和先發現了他,回頭恭恭敬敬的請安:「兒臣叩見父皇。」


  一旁的文清嘉也放下書,起身向他行禮:「臣妾叩見皇上。」


  上官卓點頭應了,將二人扶起來,笑道:「可曾用膳了?」


  見她們搖頭,上官卓便又道:「那便一起吧。」


  待得吃完飯後,宣和便行禮告退了。


  他鮮少留宿,這三年更是從未夜間踏足過昭和宮。


  如今來了,文清嘉倒是有些詫異,斟酌著問道:「可要讓宮人預備湯池?」


  聞言,上官卓擺了擺手,道:「不必了,朕待會還有些公務。」


  聽得這話,文清嘉瞭然,應聲要去給他倒茶,卻被上官卓給攔住。


  「朕……」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白日里,在百官面前,分明他是理直氣壯的硬氣。


  可見了文清嘉,卻到底覺得心中慚愧。


  這個姑娘,他虧欠良多。


  見他這模樣,文清嘉卻是笑了:「皇上想說什麼,只管說吧,臣妾聽著呢。」


  上官卓輕嘆了一口氣,良久才道:「這輩子,朕都不會再立皇后,你可會恨朕?」


  他心知肚明,當初皇后的位置,按著規矩原該是文清嘉的。


  可他沒給。


  而現在,元娘去了三年。朝臣們上書請求立皇后,那個位置,也該是文清嘉的。


  他依舊沒給。


  原就是他理虧在先。


  文清嘉原本以為是什麼事兒,聽得他這話,卻是輕輕地笑了笑,搖頭道:「皇上,臣妾為何要恨你?那個位置,唯有梅姐姐擔得起。」


  從知道梅元娘的存在之後,文清嘉便將自己的位置擺放的很清楚。


  人不能貪心,她已經有宣和了,不可再貪得無厭。


  更何況,皇后的位置,她也從未稀罕過。


  只不過是因為……


  皇帝是他。


  僅此而已。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眼中滿是誠摯,卻看得上官卓心頭一疼。


  他一時竟不敢看她的目光,輕聲道:「不,你擔得起。但朕有私心,對你不住。」


  他曾許諾,待元娘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他沒做到。


  後來出變故之後,他便許諾送她母儀天下。


  他做到了。


  可她已經沒了。


  但縱然是她死了,那個位置,他這輩子也不想再讓別人沾染。


  念及此,他復又看向眼前人,卻驟然想起當年往事。


  她十八歲生辰的時候,借著醉酒求他,想要一點點愛。


  可他給不起。


  而現在,皇后的位置,他也給不起。


  「是朕虧欠了你。」


  聽得他這話,文清嘉的眼卻是驟然紅了。


  她咬了咬唇,慢慢的搖了搖頭,勾了一抹笑容,輕聲道:「陛下,你這一生,誰都對得住,唯有待自己太過虧欠。」


  她仰頭看著他,不過三十齣頭,他已然兩鬢生了白髮。


  「臣妾什麼都不求,若真有所求,也只有一樣——求您以後對自己好一點,就當是,全了梅姐姐的心意,可好?」


  她的目光太過澄澈,內中的愛意,縱然是極力掩藏,卻到底從眼角眉梢泄露了分毫。


  上官卓心中一痛,伸出手來,抱住了她。


  良久,才聽得他微不可查的聲音:「好。」


  男人的懷抱那樣溫暖,文清嘉覺得,只這一個擁抱,就夠了。


  她眼尾通紅,卻強撐著沒哭。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她不需要他的愛,她只想要,自己能夠伴在他身側,長長久久。


  即便此生都無愛,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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