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丹川出修羅(二十一)
丹川警局,一片狼藉。
南過沒有第一時間趕往丹川醫院。隻要一刻沒見到南靈雨的屍體,他就還有希望,自欺欺人的希望。
所以,他不願意麵對。
他來到警察局,尋找劉砍山,他要一個解釋。
可是真的來到警局以後,他卻驚呆了。
時光仿佛暫停一般,所有人都僵硬的矗立在那裏,南過看見警局門口一個守衛張著大嘴,唾沫星子漫,卻似凝固,懸在空中。
那邊一人手中一份文件散落,紙張樹立,仍未落下。
角落的飲水機旁,一名身穿製服的警察正在倒水,左手邊的女警雙手擺開,好像著誰的不是。
一切都凝固了。
包括南過。
他的心頭悲憤,卻仍然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可是驚訝這種事,往往隻存在片刻,他來不及思索發生什麽,因為憤怒很快把訝異從他的情緒裏擠出去。
所有人都保持這僵硬的姿勢,沒有人攔他,更沒有人幫助他,他隻能一間一間屋子找,去找劉砍山。
他不知道劉砍山的短信是什麽時候發來的,文字總是比時間更吸引人,當他看到那句話,就再也無法閱讀別的訊息了。
走廊盡頭一個房間,濃烈的腥氣傳來,提示著南過,這就是他在尋找的地方。
沒有猶豫,卻步履蹣跚,他在害怕。
怕看到南靈雨躺在血泊中。
即使劉砍山已經告訴他,南靈雨在醫院。
一步一步,門口近在咫尺,他卻沒有勇氣看向裏麵。
人生中有多少事是讓人難以麵對的。
他不知道,但是他經曆的已經足夠多了。
睜開眼睛,目光凝視,他仿佛看到漫噴湧的鮮血將他浸透。
一片鮮紅中,他終於看清了房間裏的畫麵。
那個寬厚的背影,雖然隻見過兩次,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劉砍山,一個腐敗的警察局長。南過認得。
身旁一片血泊,腸子內髒,心肝脾肺腎散落一地。
這樣的畫麵,讓南過覺得輕鬆,甚至感到高興。
這具被撕裂的屍體,顯然不是南靈雨。
他穿著廉價且沒有品位的衣服,長著一張令人作嘔的黑臉。
南過仿佛逃過一劫,靠在門上喘著粗氣。空氣中血腥的味道並不好聞,南過覺莫名的覺得安心。
丹川警察局裏安靜得可怕。南過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頻率慢慢降了下來。
撲通。
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
忽然一股莫名的悸動襲來,南過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的瞳孔急速收縮,仿佛有一種絕望,飛快侵襲,遍布全身。
就像遠處奔騰過來的浪潮,聲浪慢慢環繞。
安靜得詭異的丹川警局,忽然有了聲音。
撲通!
這次不是心跳,而是劉砍山摔到地上的聲音。
“要……”尾音從劉砍山嘴裏喊出,南過卻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劉砍山倒在血泊中,又敏捷的躍起,動作之輕盈,來勢之迅猛,和他的體形十分不般配。
“寧不凡!”劉砍山喊道!
他顯得十分憤怒。
他也應該憤怒。
因為有人當著他這個警察局長的麵,把人撕成了兩半。
比起這種違法的行為,眼睜睜的看著他人挑釁自己的職業卻無法作為,更令他憤怒。
曾經有人過,人的憤怒,源自於自己的無能。
這樣的事可能發生,卻不可以在劉砍山麵前發生。
可是當他想要卻尋找那個罪魁禍首時,卻隻看到那個無力靠在門上,神色淒涼的南過。
忽然一瞬間,所有的憤怒都消失了。
因為他在南過眼中看到了絕望。
那樣的絕望,他曾在李丞乾眼中看到過。
這一刻,仿佛回到三十年前,他是如此的憎恨自己,憎恨自己的無能。
忽然鼻子一酸,他的眼睛就睜不開了。
他笑了,笑的悲傷。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我變了。可是現在我才明白,我還是那個沒用的和尚。”
南過看得出來劉砍山很難過。若是從前,他一定很願意陪他話,安慰安慰他。
可是現在,他隻關心南靈雨。
“怎麽回事?告訴我。”
劉砍山找了把椅子坐下,從地上撿起半杯沒喝完的咖啡,也不管是誰喝過的。
他真的累了。
“我們昨抓到一個嫌疑犯,和你妹妹是同一個學校的……”
事情的經過慢慢道來,職業習慣讓他的語言十分嚴禁,他隻自己看到的,至於那些推理,不敢妄言。
南過靠著門慢慢蹲下,聽著聽著,頭慢慢埋到膝蓋裏。
劉砍山替寧不凡保住了秘密,沒有他的超能力,因為他也無法解釋。他隻是,帶寧不凡來指認凶手,卻沒控製住情緒,將凶手當場撕開。
南過呆呆的看著地上的屍體,從劉砍山的口中,他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
陳彥宅。
可是他知道又有什麽用呢?
凶手已經死了,他無法再給靈雨報仇。
“她沒死……”南過聲念叨。
劉砍山沒聽清楚:“什麽?”
“她沒死!她沒死!她沒死!”南過忽然衝著劉砍山吼起來,“她從沒傷害過別人!她從沒做錯什麽!她不該死!誰都該死!她不該死!”
似乎是很熟悉的話,似乎幾分鍾前,劉砍山就聽過有人如此描述那個女孩。
他心裏也十分不痛快,可是他看到南過猩紅的雙眼,還有被漲的通紅的臉,口水鼻涕眼淚統統從他的五官中湧出,劉砍山再也無法出一個字。
太像了。
三十年前的那一,仿佛又浮現在他眼前。
那個清瘦的讀書人,那個從來都是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青年人,也曾這樣涕淚橫流的對著自己咆哮。
當年他於心有愧,如今,又何嚐無愧於心。
那年的李承乾,似乎,也如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男人一樣大。
往西畫麵湧入眼眶,兩個清瘦身影重合,劉砍山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眼前人是南過,還是李承乾。
南過咆哮過後,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
“醫院!”
劉砍山沒有阻攔,他知道,這樣的人,除了死,誰也攔不住。他不想讓他死。
“老李啊……”不知為何,看著南過離開的背影,劉砍山,喊出的卻是這個名字。他想伸手,去抓住過往,時間卻從指縫間流逝。
終究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