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枯萎中綻放（三）
白少爺的院中，弟手持一把鐵劍，工藝尋常，材質一般，仔細觀瞧，竟然鏽跡斑駁。
白少爺不缺錢，弟也不缺錢，按理弟想要劍，應當能搞來一把好劍。可是現在弟手中的劍，太過寒酸。
弟卻在雨中舞劍，樂此不疲。仿佛這把鏽劍，是他的至寶。
對他來，此劍的確就是至寶 ，人間至寶。
從白少爺第一次見到弟時，這把劍就一直跟隨著弟，可白少爺從來沒見他拔出來，精致的劍鞘之下，竟然是一把如此殘破的鐵劍。白少爺自然知道這把劍的由來，也認識這把劍的主人，可是他從不破。
弟跟了他五年，這五年裏，從未過想學劍，即使，眼前之人是蜀山劍派新一代的七劍，他也從未向白少爺討教一招半式。
如今秋雨綿綿，弟義憤，拔出鐵劍，卻已是鏽跡斑駁。
“你想學劍嗎？”白少爺依靠在窗邊，向著雨中的弟問道。
“想。”弟施展白少爺教他的身法，形如遊龍，在雨中穿梭。
“我教你啊。”白少爺道。
“不學你的。”
“蜀山的學不學啊？”
“跟你有關的都不想學。”弟答道。
白少爺笑道：“除了弟，你有沒有別的名字。”
弟不通劍法，就連舉劍的次數也不多。手腕無力，挽出幾朵劍花後，就再難舉劍。聽到白少爺的問話，他橫掃雨幕，答道：“明知故問！”
白少爺道：“這麽喜歡鬧別扭，要不然你叫別扭吧。你是我家的書童，本少爺賜姓於你，以後你就叫白別扭。你別扭也白別扭。”
弟道：“呸！”
白少爺道：“你這麽囂張的書童，換到別人家，早就被打死了。也幸虧遇見的是我。”
弟道：“就你這人最壞。”
白少爺道：“恰恰相反，我是個好人。是那種，即使你提出的要求十分無理取鬧，我也會滿足你那種好人。所以為了滿足你對我‘最壞’的幻想，我決定把你送去餘府，好好體驗一下別人家的家規。”
弟聞言並不答話，費力的舉劍，胡亂劈砍。他知道，白少爺雖然看似放浪，實則話算數。已經出口的話，便不是戲弄或是試探，而是通知。
白少爺的決定，弟從來沒見誰可以改變。
於是弟便在第二日，被送進了餘府。
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位素未謀麵的白衣文士。二人一同坐在餘府客堂，等候餘力。
白衣文士身邊，還坐著一位紫衣青年，弟認得，這是餘力手下的謀士，號重樓公子。至於他的真名，弟不知道，白少爺沒。
此時重樓公子也看向弟，微笑點頭，開口道：“白府貴客，不知如何稱呼。”
重樓公子自然知道他是弟，可是“弟”這個稱呼，白少爺能叫，白府的丫鬟們能叫，他卻不能叫。
弟麵色平靜，彬彬有禮答道：“白別扭。”
一旁的白衣文士本在喝茶，聽到這個名字，麵上掙紮神情一閃而逝。這一瞬間，他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沒有將茶水噴出來。
除此之外，周圍伺候的下人，卻沒有任何人表現出半分異樣。這便是餘府的家教。
自從餘力的叔叔那次酒後殺人奸女，餘府的門風便重新整頓。餘老太太身出書香門第，卻中道曲折，曆經寒苦，對下人極為優待。那一年餘力還是餘半城，對於家中歡愉的氣氛，也喜聞樂見。可是因叔叔的風波，又經曆大周帝國改朝換代，餘力每一步都行在水深火熱之中，對下屬愈加嚴苛。如今的餘府下人，不僅家風嚴明，而且從看家護院到廚娘雜役，身上都負著一定武藝。
重樓公子一拍折扇道：“好名字。”
弟道：“白少爺取的。”
重樓公子道：“怪不得！除了白公子，也難得有人如此雅趣。”
弟內心輕道一句“雅個屁”，神情卻依然恭敬道：“少爺喜詼諧。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重樓公子答道：“鄙人陋名，不堪入耳。早年師從重樓派，喚我重樓公子即可。”
弟心想：我白別扭這種名字都能出口，你還有什麽不能的。除非你叫朱狗屎。
隨後道：“狗屎兄身邊這位是……”
重樓公子以為自己聽錯了，也不在意，引薦道：“這位是鄭公子，某些原因，姓名不便透露。”
弟善解人意道：“理解理解。”對鄭公子拱拱手，他自己也隱瞞了真名，所以此時的三人，有格外的默契。
鄭公子點頭示意，他喜歡餘府的氣氛，很安靜。仆役都身懷武藝，氣息平穩。所以即使是呼吸聲，都不會打擾到他。這個秋日，隻有秋雨淅淅瀝瀝敲打房簷。這樣的聲音，他不討厭，甚至很享受。
他討厭一切人發出的聲音，無論是從嗓子裏發出來的，還是器具發出來。
尤其是餘府的茶相當不錯，不比他自己的私藏差，所以此刻，他真的很享受。他覺得自己要愛上這座府邸了，要不要找個機會，殺了餘力，取而代之。
他不是沒有錢去建設這樣一座府邸，他隻是懶得等。而且建造的過程，也太過喧鬧。
雨落的節奏忽變，鄭公子輕易的聽出了變化。
雨落地的聲音，變成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響。還好，這依舊很悅耳。
餘力便在隨從亦步亦趨的撐傘遮擋下，走入客堂。
自有丫鬟為他退去略微帶著濕氣的外衣，隨後見他走向中堂落座。
“白府貴客，久等久等。”餘力看也不看重樓這邊二位公子，拱手對弟致歉。
一位重樓派的內門弟子，即使是被逐出山門的棄徒，身份也勝過八國中的舉人，竟被如此輕慢。
而另一位，更是劫了餘力地字號金鋪的江洋大盜，也被棄置。轉而對白府下人客客氣氣，換做一般人，恐怕不止拂袖離去。
然而這兩人，都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重樓公子依舊自在搖扇，鄭公子依然低頭飲茶。
細雨奔流，大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