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枯萎中綻放二)
江南總是多雨,尤其是春秋時節。即使是富碩的江南道,也總有人在雨中奔波,謀求生計。
而有錢人家,看膩了雨打芭蕉的愜意夏日後,又迎來綿綿秋雨,送走暑氣,無論是與老友烹茶聽雨,還是伴雨入眠,都是一樁美事。
在這場秋雨中,歌潭城最有錢的餘力,心情卻十分糟糕。
有些事,已經不受他的控製。
餘家第三家鋪子被劫,雖然幸得提前布置,有江湖高手守衛,餘家票號死傷慘重卻沒有破財。票號中的現銀還沒來得及被賊人搬走,護衛就已趕至,將五名麵具人抓到餘力麵前。
此時五人齊齊撲倒在地,嘴裏發出詭異的怪笑。本來護衛是想讓他們跪在餘力身前,一棍子打在腿上,沒想到他們幾人就這樣往前撲去,直接趴在地上。
餘力食指輕揚,便有人會意,上前掀開一人麵具。不過是一張尋常青年人該有的麵孔,隻是帶著不該有的癲狂神情。
“藥?”
隻是簡單的發問,身旁的重樓公子卻立刻領悟其意,道:“未查出用藥痕跡。”
“那麽,他是如何變成這副模樣的?嗯……像條瘋狗。”餘力繼續道。
重樓公子答道:“依我所見,應當是言語蠱惑。”
餘力道:“話就能使人發瘋,還可聽令於他。若有這般本事,我們不如認輸罷了。”
重樓公子道:“自然不會是三言兩語就讓常人發瘋。這些人應當本就是心智失守,讓那人趁虛而入。”
餘力道:“如何掌握時機。”
重樓公子道:“若換做我來行事,應當先行設計恐嚇……我想起來了,第一次此人出現時,那名活下來的護衛曾言,見到鬼怪。想來便是類似的法子驚嚇,然後蠱惑。”
到這裏,重樓公子仿佛想起什麽,上前將幾人麵具一一揭開,果然在這五人中,尋到了字號金鋪被劫時,幸存的護衛。
那名護衛也如方才的青年一樣,神情癲狂,不似正常人。
“那日回府稟報時,還是常人模樣。不過幾日便是如此,真是一場瘟疫……”
餘力聽完重樓公子的結論,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開口卻起別的事:“你曾你在重樓派修行,又因資質不佳,未有建樹,被趕出重樓,但心中對師門仍懷敬意,故此才叫重樓公子。”
重樓公子道:“老爺好記性。”
餘力道:“下三宗,蜀山劍派為六道劍神魯正禮長孫所立,故稱劍道正宗。除此以外,千年前無上真君後裔所建立的青雲門,主修長生仙道,稱為道宗。比起這兩家祖上都出過仙人,源遠流長的大派,位於三宗之末的詭宗重樓派,從未有過如何驚世駭俗之輩於世間行走,卻最受人敬畏。無他,隻因詭宗所長之詭道,既是縱橫術,又是機關術,兩者取其一,可謀一國。那麽你所學的,是哪一樣。”
重樓公子道:“老爺見多識廣,我在老爺麵前,如一絲不掛,被看得透徹。”
餘力麵無表情道:“回答我的問題。”
重樓公子道:“既然敢為餘老爺的謀士,自然修的縱橫術。隻可惜學藝不精,未成大家。”
餘力冷眼凝視重樓公子許久,緩緩轉過頭去。便是這樣的目光,讓重樓公子後背冷汗濕透衣襟。要知道,餘力隻是普通人,身上沒有半分武藝修為,而重樓公子,卻在重樓派修行近二十年,早已不是肉體凡胎。
若世人為雞鴨,重樓公子至少也是一條豺狼,可是餘力那一眼,宛如蛟龍,令重樓公子雙腿發軟。
“那個麵具人,是叫戲命吧。”餘力道,“他好像,不受你控製啊。”
重樓公子聞言立刻雙膝跪地,不敢多言,甚至連饒命的話都不出口。
他私下串通戲命和白衣文士,劫掠餘家商鋪,自以為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餘力查出端倪。
餘力很滿意重樓公子的反應,繼續道:“我不喜歡瘋子,你知道的。不受控製,就容易出現意外。處理掉他。另外,搶劫地字號金鋪那人,我對他很有興趣,帶來見我。看得出來,這兩個人,都不是靠錢能打動的。可惜我隻有錢。”
著,餘力躬身拍拍重樓公子的肩膀,溫和卻又陰冷的道:“所以我需要你。真的,我並不討厭你做的這些事,除了顯得蠢笨以外,的確很有意思,至少思路不錯。我手下很多人,都不如你。
“可是你記住了,是很多人,不是所有人。你不是什麽不可或缺的,如果再出現票號這種意外,那麽,死是你最輕鬆的下場。你還不夠聰明,不要以為能跟我玩什麽手段。你不過是重樓棄徒,而我……
“我可是餘力啊。”
著,便丟下瑟瑟發抖的重樓公子,和趴在地上癲狂大笑的五名麵具人,轉身進入細雨交織的雨幕,自有人為他撐傘。
廳堂之內,重樓公子顫抖的身軀漸漸和緩,他從地上站起,又恢複往日氣定神閑模樣,仿佛剛才被嚇得話都不敢的人另有其人。
他看著餘力離開的背影,搖開折扇,掩住口鼻。
折扇之後,是一個陰謀得逞的詭異笑容。
“無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還不知道自己的無知。”微弱自言自語,隻有重樓公子自己能聽見。
歌潭城郊外的農家院。
這是白少爺和弟的住處,他不住白府,很多年。
而白府的主人,也因常年不在歌潭,未住過白府幾日。
所以那座堪比餘府的氣派豪宅,如今變成了一群白少爺從外麵撿來的丫鬟們相聚的樂園。
那裏沒有主子需要服侍,各人自行其事,做好自己的清理打掃工作,便有月錢可領,一團和氣,實在是讓整個歌潭女子都羨慕的地方。
畢竟,這裏,有錢,有自由,還有白少爺。
隻可惜,白少爺很少回來,或者,從未回來。
他隻是和弟住在郊區的院,除了不養雞鴨,不務農活,便和普通的農戶,沒多大的區別。
當然,沒多大區別,還是有區別的。
這個區別就是,他是白少爺,他站在那裏,就與這整個人間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