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狂人亂歌潭(四)
歌潭城最中央的一片區域,有一個片地方,叫戚家灣。
據,在歌潭城還隻是歌潭村的時候,這個地方就在了。
這裏住著最早的歌潭人。不過如今,很多人都搬了出去。畢竟,憑借著祖祖輩輩千絲萬縷的香火情,這群人裏,但凡有一個混得好的,就能帶出一大幫子鄉親父老,共同富裕。
如今,為數不多的住在戚家灣的老歌潭人裏,又有一位,準備舉家搬遷。
大財主餘力在歌潭紮住腳跟後,官商勾結,在城中拿下一大片土地,仿照京城長安建立坊市。坊市外圍是鱗次櫛比的商鋪,而內裏,則是精雕細琢工藝超凡的住宅。
舉國上下,如此手筆,也唯有餘力一人。畢竟土地是老百姓的根,敢拿土地做買賣的商人,在大周,甚至是整個人間,都找不出第二人來。
戚家灣準備搬走的一家子,便是要住進餘力的坊市內。
老戚本是個讀書人,江南道最多的讀書人。可惜他祖祖輩輩的讀書人裏,一直都沒出個成才的。老戚算是有才,可惜不在文才。書上的道理他一看就會,卻無法化作自己腹中筆墨,付諸熟宣。
於是人到中年,他終於放下讀書一事,在親友引薦下,從一名賬房先生,混到了掌櫃。
過了今日,他就可以搬出戚家灣,入那餘家坊。
歌潭城有三處餘家坊,分列名為餘家字坊、地字坊、人字坊。三者並非由上至下的遞減關係,相反,最後建立的人字坊,反而是三坊內人氣最高,設施最好的新坊市。
老戚家要去的,便是其中的餘家地字坊,隻因此處,也是老戚打理的店鋪所在。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戚今日出門,腳步走得格外豪邁,甚至在袖中提了一壺酒,不時的泯上一口。
換做平日,他可不敢如此張揚,於上工時飲酒,這可是大忌。作為一個掌櫃,在店中,他需要時刻保持清醒。
可是今,實在是太高興了。倒不是因為他在餘家地字坊購入新宅,而是因為昨日下午,他接到通報,自家寶貝兒子通過江南道的考試,已可冠秀才之名。
他老戚家讀了幾輩子書,終於出了個能靠讀書吃飯的秀才,無論如何,都該讓他高興幾日。
江南道本就文風盛行,此地的秀才,身份可比他處的舉人。文人身份,便是一方通行無阻的令牌,若有大戶人家擺宴,秀才不請自來,主家還要誠請上座。
從此以後,他老戚家,在這歌潭城內,也算得上有臉麵的人。秀才兒子,可比掌櫃老爹,有出息多了。
更何況,他這個兒子,如今才十四歲,縱然在江南道,也是頭尖兒上的人物。
想極此處,戚掌櫃又抬袖泯了一口酒。這兒子如此聰慧伶俐,要,還是得虧自家婆娘會生。等住到新宅子裏去,和孩子們分房而居,一定要在床上好好獎勵婆娘,爭取再生兩個秀才。
於是這一日,戚掌櫃滿麵春風,比他那個中了秀才的兒子還得意。見到新來的蠢笨夥計犯錯,也隻是笑罵幾句,便隨他去了。
正午時分,晴空萬裏,半夢半醒間,戚掌櫃見到一位身著白衣的文士走入店中。
大周的文人,最喜兩種衣著,其一為白衫,其二為青衫。尤其手中搭把折扇,寒冬臘月一樣輕搖不輟的,必然是個有文化的人。戚掌櫃對讀書人很有好感,眼見此人走入,立刻打起精神。他已經準備好了熱絡的話,在不經意間透露,自家有個秀才兒子。
隻見此人濃眉大眼,唇上掛了一個尖銳且翹挺的鼻子,有些怪異,似乎帶著番邦血統。
觀及此處,戚掌櫃對他又看了幾分。番邦之人還學我文人之風,西施效顰,傻模傻樣。
可是臉上的笑容一分未減,番邦之人不識貨,常以珍寶換些不值錢的物件,他很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白衣文士一眼便瞧見了憨態可掬的戚掌櫃,徑直走到他麵前,彬彬有禮的雙手遞出一封信函。
“是來提貨的?”戚掌櫃如此想到,對白衣文士點點頭,就開啟信封,隻見上麵寫著:黃金十萬兩。
“這是……”他不解問道。的確會有客人用信函來取物,不過一般那樣的信函上,都會蓋有自家店鋪的收貨印章,和客人自己的署名印章。但是這封信函上,僅有五個大字,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白衣文士笑著拿手指點了點信封,意思就是如此。
黃金十萬可不是數目,戚掌櫃擔心這是什麽大客戶,決不能因為他的失誤,而得罪了來人。畢竟,十萬兩黃金還敢托人上門來取的豪客,縱然有些怪癖,也可以理解。
隻要對方有錢,又給夠了錢,戚掌櫃什麽都能理解。
於是戚掌櫃仔仔細細的將信函翻來覆去摸索,甚至連信封的折角處都展開來看了一遍,還是沒有瞧出端倪。
他心翼翼的問道:“敢問是哪位貴客要?”
白衣文士舉目望,好似在回憶什麽,片刻之後,猶豫道:“戚……戚方闕?”
戚掌櫃聞言一驚,這個名字,正是他那個考上舉人的寶貝兒子之名,他念頭急轉,難道這是自己兒子跟自己開的玩笑,要給自己什麽驚喜?
他又問道:“老兒蠢笨,還請客官明示。”
白衣文士好像想起了什麽,伸出食指搖晃著指,嘴上著“啊啊啊”,作恍然大悟狀。
然後伸手在懷裏掏了掏,掏出一方布帕,包裹著某物,交於戚掌櫃。後者將步帕打開,豁然是一根手指,創口血跡未幹,似乎剛斬下不久。
戚掌櫃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不然也不會在這家店裏做掌櫃,他麵色未變,甚至露出陰冷笑意,道:“客官,這是何意?”
白衣文士從掌櫃的書案上提起一支狼毫,這是掌櫃用於寫單之物。仿佛是嫌棄一般,用筆頭撥弄手指。卻見手指翻轉,指節處,露出一道傷疤。
戚掌櫃一眼就認出來這條傷疤,他早就預料到這個種情況,可是一直不敢往這個方麵去想。
那是他兒子年幼時在灶台烤地瓜燙出來的傷疤。
這是他秀才兒子戚方闕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