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釋有為法(三)
觀花與徐璐的初遇,不起波瀾,既沒有相逢恨晚的熱烈,也沒有心照不宣的冷漠。
隻是此後,觀花和尚的每日例行之事中,多了一趟竹林之行。
他每日都在竹林中頌念經文,而徐璐就像是被經文召喚出來的顏如玉,總會在經文的落腳,出現在和尚眼前。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湯,火湯自枯竭;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消滅;我若向餓鬼,餓鬼自飽滿;我若向修羅,惡心自調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許久之後,觀花有些期待的睜眼,碧藍長紗如故,伊人立身畔。
隻是她今的神情,少了往日欣悅,眉目依然含笑,卻笑得牽強。
觀花道:“女菩薩來了。”
徐璐道:“我了好多次了,不要叫我女菩薩。”
觀花道:“女菩薩今日似有心事。”
徐璐無奈道:“我的確遇到一些煩心事。”
她已不叫他師傅,可她仍是他的女菩薩。
觀花道:“願聞其詳。”
徐璐道:“不好。”
觀花道:“是否不可。”
徐璐道:“不想。”
觀花道:“佛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會憎怨,求不得。此世間,眾生皆苦。”
徐璐道:“和尚,你就沒有煩惱嗎?”
觀花道:“萬象本無。”
徐璐道:“什麽意思?”
觀花道:“眾生皆苦,放下自在。”
徐璐道:“和尚,我跟你,你這樣跟我打啞謎,隻會讓本姑娘越聽越來氣。”
觀花道:“女菩薩心中有怨氣,可以打和尚出氣。”
徐璐道:“我是這樣無理取鬧的人嗎?”
觀花道:“不是,所以和尚也不會挨打。”
徐璐噗嗤笑道:“看不出來,你這麽點兒大,就有如此心機。”
觀花道:“女菩薩心中有事,不可,那可願聽和尚講故事。”
徐璐道:“好呀。你。”
觀花道:“昔日有人問僧: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置乎?僧曰: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徐璐道:“幾年後如何?”
觀花道:“我依如是。”
徐璐道:“他呢?”
觀花道:“他依如是。”
徐璐道:“有何區別?”
觀花道:“世人所苦,即變為苦,亙心不亂,無常無怨。我依如是,自得自在。他依如是,嗔怨滿身。”
徐璐道:“和尚,現在我是真的想打你了。”
觀花道:“為何?”
徐璐道:“你的我一句都聽不明白。你不是要講故事嗎,這算什麽故事。”
觀花道:“問僧之人也不解,問了如姑娘一樣的問題。僧曰:若有人向你臉上吐口水,你當如何?”
徐璐道:“你在問我?”
觀花道:“女菩薩如何作答?”
徐璐道:“雖然我知道這是唾麵自幹的故事,但是你既然問我,有人往我臉上吐口水,那我還是會殺了他。”
觀花道:“是故佛門弟子,靜心忍性,無此嗔念。”
徐璐忽然歎氣道:“和尚,你渡不了我。”
觀花道:“但是,和尚可以陪你。”
徐璐忽然對著和尚鋥亮的光頭上啐了一口,便又咯咯笑起。
“和尚,你學藝不精,我都渡不了,如何渡眾生。”
“眾生需渡己,所有執念與怨念,是因為他們無法放過自己。”
時光依舊,少女和和尚,在這樣的一問一答中,漸漸長大。
觀花十六歲那年,忽然有了一個決定。
他要娶她。
如她所言,他渡不了世人,那麽,就用一生去渡她。
於是他來到師傅的禪房前,跪地整日。
聽著師傅在屋內頌念經文,他亦不語。
直到暮日將落,禪房內的老和尚,才隔門開口喚道:“觀花。”
觀花道:“弟子在。”
老和尚道:“跪了多久了。”
觀花道:“卯時至此,七個時辰。”
老和尚道:“想明白了嗎?”
觀花道:“想明白了。”
老和尚卻道:“你不明白。”
觀花道:“弟子明白。”
老和尚道:“你可知,你的執念,從何而來。”
觀花道:“我佛渡惡,曾十世渡一惡。今生我以畢生慈悲心,渡化一人。”
老和尚道:“徒兒,你要渡的,是你自己。”
觀花道:“請師傅為弟子解惑。”
老和尚道:“十一年前,竹林偶遇,心魔生根,至今無解。”
觀花冥思,他知道師傅所指,但他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老和尚又道:“沒有救出那名女子,成了你的執念,所以如今,你放不下眼前人。”
觀花知道師傅的對,卻想不開,悟不透。
老和尚道:“你以為你是去渡化她,實則是以她渡己,她不需要你渡。”
觀花道:“可她不開心。”
老和尚忽然笑道:“女人總有理由不開心。”
觀花道:“師傅很懂女人?”
老和尚道:“曾經很懂,後來太懂,才出家為僧。”
月落烏啼,隔窗對答的師徒二人,有了笑語。
這觀花沒有去竹林,他本想著這一日不去,今後便是長久的陪伴。最終,卻隻是單純的失約。
於是第二日,他早早的來到竹林中,早早的頌念起,呼喚徐璐到來的經文。
但是那,直到日落,徐璐也沒有出現。
觀花忽然心頭升起一陣失落。
“她不來了嗎?”
因為自己昨日的失約,她今後是不是再也不會來了?
自己錯了嗎?
和尚不明白,他通佛理,卻不懂女人。
“師傅他很懂女人,我是不是該去問問他。”
便在這般胡思亂想之際,忽然前麵人影匍匐,逐漸靠近。
月光下的竹林,看不清楚,和尚起身走向那人,見是一中年男子,似是樵夫。
“救……救我……”他爬了很遠,艱難前行,觀花方才出神,沒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此時方見,觀花雙掌按在此人後背,乳白色波紋緩緩從手心釋放,包裹著奄奄一息的樵夫。
樵夫身上沒有傷口,僅是虛弱,宛如多日未進食一般,未受外傷,內裏枯竭。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