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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浮生辭舊夢(十二)

  雨倒在雨中,披頭散發,濕漉漉的貼著肌膚很不舒服。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狼狽了。


  在她年幼的時候,父親酗酒,每次在外麵喝醉了回家,母親總是愁眉苦臉的抱怨。


  一開始隻是吵架,後來有一父親拿起扁擔打爛了母親的嘴,母親再未話。


  於是總是醉醺醺的父親發現,暴力總是能最快的解決問題。


  之後她的家裏,常常傳來慘叫。


  後來,母親也不再哭喊,每次父親打她,她都帶著冷笑。


  越打越笑。


  而她,也一直這樣對待雨。


  當時鎮子裏有位書的老先生,每日坐在街口講故事。或是前人逸聞,或是百年前的下大亂。他的故事都是書裏的陳詞濫調,加上詰屈聱牙的古詞,百姓總是聽不明白他在些什麽。


  隻有雨,都來。


  因為父親喝酒。沒錢喝酒,就去偷酒。


  偷來的酒不好喝。


  爛醉的父親,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母親。


  “老婆是最好的下酒菜。”


  起先雨躲在桌子下,櫃子裏。後來桌子櫃子都被父親打爛了,她就跑出來,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閑逛。


  偶然的一,在街角聽到老先生講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讓她駐足流連。


  原來,男女之間,除了喝酒與鬥毆,還可以有別的。


  比如愛情。


  此後雨每都來老先生這裏聽故事。老先生一直都是一個沒什麽聽眾的書人,雨來了兩三次,他便記住了。


  這個髒兮兮的女孩,常常帶著傷。


  可是在聽故事的時候,眼睛很明亮。


  於是老先生開始給她更多她喜歡聽的故事,還借她一些書,教她識字。


  她很聰明,過目不忘,觸類旁通。甚至在讀過兩本詩集後,開始對著秋風與落日作詩。


  老人常常想,她若生在一個更自由的年代裏,一定能有所作為。


  畢竟她寫的詩,已然不落於那些古籍。


  忘年之交,高山流水。


  歲月,永遠不會願意靜靜流淌。


  隻要有風,就有奔流。


  那一日,老先生等到太陽落下,也沒再看見雨。


  隻是偶然有聽聞,鎮子的乞丐堆裏,又多了一個孤兒。


  一個笑得冰冷的女孩兒。


  此刻,奕蓓倒在血泊之中,其他人都跟著捕快走了,隻有奕蓓的親娘還匐在她身上輕輕顫抖。


  “快去叫大夫!”雨失神的喊道。可除了那個不能自己的可憐母親,繁華的大宅院裏,卻再也見不到一人。


  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樣遠遠離開。


  即使是最忠心的奴仆,也有掃地的重任,脫不開身。


  那個自首的嫌犯,不用也知道,是琴師。雨馬上奔赴縣衙,去認罪。即使不能為琴師洗脫罪名,也要與他同生共死。


  可是,奕蓓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麵前,再不請大夫……


  “她承受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雨內心掙紮著,“可他去頂罪,又何嚐不是為我……”


  “可這一切,不都是因她而起……是她自己要偷傘,又不是我指使她的……”


  “我從來沒要求她這樣做過……”

  “都是她自找的……”


  “這麽多人,她娘親也在,不就是找個大夫,一定已經有人去了……”


  “我若不去縣衙,他恐怕……”


  ……


  雨披頭散發跌跌撞撞的來到衙門,思緒一直都是混亂的,並未想好什麽計策。隻是,女人,在愛情裏,總是願意將一切都奉獻給他。


  她想起老先生曾經過一個江湖兒女的故事,一個是外邦權勢滔的郡主,一個是名門正派的女掌門,為了一個魔教少年,放棄了榮華與名利,隻想用一生喂他話梅。


  她一直都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愛吃話梅。


  但是此刻,她也想用這一生,喂他話梅。


  當她到了縣衙,已不見眾人。


  一個衙役坐在門檻上喝茶,看見雨,居然笑臉相迎:“姑娘是來找琴師的?”


  雨有些茫然:“是……傘是我偷的!請大人明察!”


  衙役笑嗬嗬的搓著手:“我哪是什麽大人。這些事咱做不了主。您的是聽雨樓的寶傘吧。”


  “這位老爺,琴師是冤枉的,您讓我進去啊!”雨急道。


  “姑娘您倒是聽我句話啊。”年老的壓抑一口黃牙,話時嘴裏直往外冒黑氣,“案子已經結了。白少爺出麵求情,還把寶傘還了回去,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什……什麽……”這個轉折出乎意料,雨又驚又喜,“琴師……他沒事了?”


  衙役見她終於能聽進自己的話,很高興,嘴裏的黑氣快從鼻子裏冒出來。想起前人囑托,連忙道:“是啊,他跟白少爺走了。臨走前特地囑咐我,不多時一定會有一名女子來找他,要我告訴這女子……”


  頓了一下又:“應該就是您了。”


  雨急道:“他什麽了?”


  “他去迎娶白少爺的妹妹,希望您也能參加他的婚禮。您的才華卓絕,若是有心……”


  後麵的話雨已聽不清,隻記得那的雨,紛紛擾擾,格外冰涼。


  ……


  “爹,娘,這是我家相公。”


  “他為人內斂,不太會話,您二老多包涵。”


  “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有什麽事大家商量著,沒什麽過不去的。”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


  “爹,我給您帶了一壇好酒,一定比您當年偷的酒好喝。”


  “娘,這是城西全聚坊的烤鴨,您念叨好些年了,今我終於給您帶來了。”


  “還有你呀,別傻笑了,是不是已經看見了?這是晉納白帝門出的新章。我記得你曾過,晉納是音律之國,你一直都想去。”


  “可是現在啊,你們都埋在土裏,很多地方都去不了。”


  “你們後悔嗎?”


  “你們……後悔了嗎?”


  雨看著眼前三座墓碑,笑得很冷。


  擺放好墳前祭品,雨撐著一把素油傘,慢悠悠的走回鎮子裏。


  在那青磚鋪成的橋梁上,看見一個沒撐傘的哥,淋著雨傻笑。


  他的眼睛,清澈明朗,如一汪清泉,倒映著人影,像極了故人。


  “你我在雨中相識,你就叫我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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