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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浮生辭舊夢(十)

  少女換上碧水青紗,就不再是可以肆意在街上嬉戲打鬧的孩童。她要繡花,要典雅,要嫁給好人家。


  就像江湖人習武,書香門第讀書,戲子晨唱,鐵匠冶鋼,十多歲的孩子,要為自己的未來開始淬煉活下去的手藝。


  不同的是,男孩在追求夢想,而女孩,隻能把一生的希望,寄托給那素未謀麵的夫婿。


  她甚至不敢奢望自己是他的唯一。


  大周縱然開明,女子比他國少了許多束縛,可終究,那些讓人向往的戰場,隻屬於男人。


  黑暗的地方,總會有光。


  因為愈是黑暗,那米粒微光,愈是明亮。


  那時的奕蓓,被命運馴服成忠犬,終將把女子三從四德奉為人生信仰的蹉跎歲月裏,看到了那束光。


  那是風清揚的春日裏,一抹從未見過的笑意,將她驀然照亮。


  “喂喂,你在聽嗎?”


  奕蓓看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所有的快樂都寫在臉上:“嗯嗯,然後呢?”


  那個比她大了兩歲的少女,手裏拿著一支被折磨得快要陣亡的鮮花,以花代劍旋轉兩圈,又從高處跳下,然後一臉冷漠的:“不堪一擊。”


  “好帥!”奕蓓雙手捂臉,目不轉睛的注視少女,眼裏仿佛能迸裂出火光。


  少女一改冷峻的氣質,迅速的爬到奕蓓身邊,也是雙手捂臉,隻是目光看向外:“是吧是吧!女帝大人簡直帥得沒理了!”


  她看向邊,仿佛口中的大龍女帝就在屋簷外那個廣闊的世界裏等她。


  奕蓓看向少女,仿佛後者就是葉玉青棠矗立在她麵前。


  那些看風景的人,最終都會在朦朧的歲月裏,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那位少女,是有名的繡女。江南有名的娥繡,不僅華貴典雅,在拐彎抹角處,青絲穿插,遊龍戲鳳,隻有浸淫多年的名家才敢自稱有這般手藝。這位少女,卻是罕見的俊秀,以十多歲的年紀,竟被名宿認可,甚至驚動了朝野。


  縱然大周皇室從不接納民間進貢,但她的作品,也依然在京中名聲大噪,炙手可熱,甚至替帶了江南諸多糧稅,每年僅是兩匹娥繡,江南道可少納萬擔糧。


  據,隻有最顯貴的人家,才可以穿上她的娥繡。


  也正是由於她的娥繡,替了江南諸多稅務,才使得江南市井繁榮,歲歲豐登。


  江南織造請她入京,專為權臣繡藝,她以二老無人照看為由拒了。


  後來又賞其父兄為官,她也尋由拒絕。


  終於明白,那些理由隻是顧及朝廷體麵的借口,畢竟孝道是帝王也不可逆的理由。


  她,根本無心榮華。


  她到底想要什麽?

  起初無人知曉,後來她告訴奕蓓,她隻是,恨透了娥繡。


  若不是有利於江南百姓,她早棄了這行當。


  “為什麽繡花,就一定要是女人的事?”


  誰能回答她?誰敢回答她。


  隻是片刻失神,她又起了大龍女帝的軼事。


  她,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將軍,征戰沙場,保家衛國。


  或者,作為一名劍客,闖蕩江湖,行俠仗義。


  亦或是,考一位狀元,修身治國,博古通今。


  唯獨,不願做一名繡女。這世間,不乏手藝卓絕的繡女。


  缺的,是一名不被男人奴役的女人。


  大龍可以有女帝,大周為何就不能有女將?


  奕蓓心有戚戚,恍然間想到,“被男人奴役的女人”這句話她竟無法反駁。


  無論是親人還是鄰裏,隻要是女人,最終的歸宿,都是為男人服務。


  “大龍女帝能有如此作為,何其有幸,定是被上恩寵。不過我大周也不乏女中豪傑,那位一劍逼退迦樓戰神的,不正是大周年青一代的武人之首。也虧得她有幸遇見南宮將軍,不至於明珠暗投。”


  奕蓓隨口感慨,不想卻惹怒了少女,道:“南宮南宮!男人哪有什麽好東西!你可知道,南宮與蓯蓉大人初遇,便要蓯蓉大人做他的劍。他對她,亦不過當做是掌心玩物!”


  少女內心悲憤,她的話被別人視為大逆不道,唯有奕蓓願意打開心扉迎合,本以為遇到了知己,沒想到她骨子裏還是依仗著男人。


  女人的心事,總是格外敏感,經不起寸步的波折。此後數日,少女再未來找過奕蓓。奕蓓亦被她的怒火煩擾,自己不過了一句下間女子都會的話,何至於生這麽大脾氣,一定是這位才華出群的少女被人讚美的多了,目中無人,嬌縱蠻橫。我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怎能低頭去尋她。


  她卻未曾想到,多年以後,若是有多年以後,她也要低頭頭顱,帶著虛情假意的媚笑,去討好那薄情的夫婿。


  人情何其單薄。人與人之間的交匯,經得起幾句惡言。


  柴米油鹽的細枝末節,芝麻綠豆的閑言碎語,世人可知,那一句自以為無關緊要的無心之失,能抹殺多少山盟海誓。


  人是多麽的自私啊!


  又可知,一句對不起,需要多少坦蕩的胸襟。


  知錯認錯的人,又何其珍貴。


  世間諸多是非,無非隻是因為每個人都隻看到自己能看到的,所以便自以為是對的。


  什麽是對的?見慣了光明,夜是可怖的凶險。怎知生在黑夜中的生命,是如何麵對烈日的燒灼!

  誰能知道,哪次訣別,將成永恒。


  奕蓓不知道,年少時,不識愁,欲還休。


  所以當她再次聽到少女的消息時,隻有一聲悲戚。


  那名賦卓絕的少女,在出嫁的當日,用十六根針,將自己釘在了親手做的霞披之上,終於尋到了一個永恒的解脫。


  婆家是江南有名的官宦大戶,麵對少女的死,也隻是指著少女的父親怒罵晦氣。


  娘家在她的墳頭哭喊:“你這白眼狼!生了養你二十年,你就這麽回報我們!孽畜!真後悔生了你這孽障!”


  江南鄉民,受其恩惠,少更賦稅。此時更是巡街怒罵,她自顧自死去,以後要交那麽多糧食,可要怎麽活。


  所有人都因為她的死而難過。


  卻沒有人為她難過。


  她的夢想是什麽?

  她的喜怒是為何?


  何人,曾在乎過她的感受。


  你可知,一個人的內心,何其波瀾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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