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神劍出朽木(八)
中年人終於被帶離了皇宮,不知去向。皇帝沒有殺他,縱然嘴上著問心無愧,可終究,是有愧的。
幾年後,皇帝終於熬不過命,王朝氣數已盡,勉強逆而行,終究落了個早逝的下場。
五歲的魯正禮連夜被老嬤嬤帶進皇後的寢宮,便在這樣的一無所知中,對著皇後磕頭,在那份不知道寫了什麽的詔書上,按下手印。
他登基了,在一個燥熱的午後,站在空曠的宮殿前,接受下人的朝拜。
而他,麵對整個下,渺又無助。
隻是在不知不覺中,手裏那隻偷偷帶來的蛐蛐,已被緊張的他失手捏死。
下是他的了。
可他卻不是自己的了。
皇後垂簾聽政,他隻是一具傀儡。
他隻知道,無論自己多熱,流了多少汗,都不能動。一定要端端正正的坐在龍椅上,聽那些他聽不懂的話,再那些不明白的話。
所幸他隻是個孩子。
無論是皇室的孩子,還是平民的孩子,隻要是個孩子,終歸是要聽大人擺布的。這個道理,從宮內到宮外,從豪宅府邸到農舍田院,都適用。
孩子,隻要沒長大,便都是傀儡。
所以他過的並不艱難,隻是有些寂寞。
他原本不是那麽寂寞,原來還有人陪他。那個唱歌哄他睡覺的宮女,也隨著他漸漸長大,終於長到花季,開出花朵。
於是他不僅離不開宮女的歌聲,也漸漸離不開宮女的笑聲,離不開宮女身上的香味,離不開她偶爾冒犯時帶來的溫軟觸感。
她和別的宮女都不一樣,她有著像那朝霞的燦爛笑容。在這死氣沉沉的皇宮中,她就是他唯一的光。
就像他的母妃,也曾是他父親的光。
也曾,是那個資卓絕,仗劍江湖的風流劍仙的光。
已成太後的女人問他:“你很喜歡她。”
“喜歡,很喜歡。”他了兩個喜歡,顯得那麽迫不及待。
他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喜歡,那是他的驕傲。一個擁有下卻沒有自己的人,唯一的驕傲。
太後:“那大將軍之女呢,她以後要成為你的妻子,母儀下。”
他:“我不喜歡她,她好凶,老是要打我。還是姐姐好,姐姐最疼我了。每次被那個壞女人打了,都是姐姐來哄我的。”
太後:“她隻是一個賤婢,你不能叫她姐姐。”
他:“我就要,她就是我姐姐,我以後要娶她!”
太後:“你再一次。”
他:“我要娶她!”
太後忽然笑了,她笑著:“果然是他的孽種,雖然長得與那賤貨更像一些,但這喜歡下賤貨色的濫情脾性倒是和他一模一樣。你回答本宮,你喜歡她什麽?”
他聽不明白那麽多的惡意字句,畢竟在這個皇宮中,沒人敢這些話給他聽。他隻聽懂了太後問他喜歡她什麽,於是他真誠的道:“我喜歡姐姐的聲音,喜歡姐姐唱歌給我聽,還喜歡姐姐對我笑。姐姐笑得特別好看。”
於是就在這一夜,他親眼看著那個或許是他最心愛的人,在他麵前,被幾個卑賤的奴才劃破了臉,割掉了舌頭。
太後看著兩個痛苦流淚的人,她很喜歡這種時刻,她很快樂。
從前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讓魯家皇室喜歡的女子在她麵前枯萎,一直都是她最大的快樂。
於是她捏著宮女的下巴,對著被侍衛死死按住的魯正禮:“你不是喜歡看她笑嗎,她現在笑不出來了,你還喜歡嗎?”
魯正禮眼中滿是淚水,他想要罵她,卻不出罵人的詞匯。他又想救她,可嬌生慣養的金玉皮囊,怎麽反抗的了精挑細選出來的大內侍衛。
太後很滿意他的表現,她開心的道:“作為對你的獎勵,我讓她給你一個笑容如何?”
然後接過太監遞過來的匕首,將它插入宮女口中,慢慢向兩邊拉扯。
她:“我讓她,給你一個,大大的笑臉。”
撕心裂肺的哭喊,已不知道是從誰口中喊出。這是魯正禮最不願想起的一段回憶,比母妃的死,還要讓他抗拒。
他並不知道那個宮女的結局,心力交瘁下,他早早的暈了過去。那個心愛的姐姐張開血盆大口嘶吼的畫麵,一直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於是這一次,這一段回憶,便過得很快。以至於他都沒有看到事情是如何開始,便已經要麵臨結局。
那個結局就是,大將軍之子,新晉的驃騎將軍,一路殺入皇宮,對著已成皇後的妹妹。
“我來接你回家了。”
便不再理睬太後那張充滿戾氣和惡毒的可怖老臉,帶著自己的妹妹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宮。
從頭到尾,未看過皇位上那個少年一眼。
自然也無人看到,那個亡了國的皇帝,此刻,卻是笑了。
終於笑了。
夢境到此,終於結束,即使沒有人呼喊,魯正禮也自然而然的睜開了眼睛。
他曾愛過兩個人,一個讓他出生的母親,一個陪他長大的姐姐,都因為他而死。
現在,眼前是他愛上的第三個人,一張絕美的麵容對他溫柔笑著。
這是他一眼便刻在了心上的容顏,是他所有的朝思暮想和失魂落魄。
“公子醒過來了。”綠衣女子吐氣如蘭,一顰一笑,都讓魯正禮心馳神往。
皇宮對他來一直是個囚籠,與其大將軍謀反是在害他,不如是在救他。他離開了皇宮,終於可以愛人,所以他總是在花叢中流連忘返。
可是如今,終於遇到了愛人,卻是求之不得。
“我叫魯正禮。”他道,他希望,她記住。
“我知道。”綠衣溫柔的,她總是這樣溫柔,“公子暈過去之時,起過。”
話提及此,魯正禮忽然記起之前的處境,環顧一周竟還是在這個幹淨的像廂房的牢房裏。
一時間千頭萬緒竟然不知從何起,幹脆隨便挑了一個問題隨口問道:“那老怪物呢?”
女子溫言提醒道:“公子切莫不敬,前輩已予了公子一份大機緣。”
隨後一指獄中一黑暗處,道:“他已睡過去。”
魯正禮道:“他怎麽了。”
綠衣看著他,神情欲言又止,思索片刻,最終還是如實相告:“老前輩聽了公子自報姓名,便改變了神色,先是發狂捶地,而後又抱著公子哭泣。最後要奴家為公子處理傷勢,然後親自傳功給公子。”
魯正禮不解道:“傳功?傳什麽功?”
綠衣道:“前輩以精純內力傳入公子體內,打通奇經八脈,洗練筋骨,為公子重塑肉身。”
完忽然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女兒神情,心翼翼的害羞道:“奴家……若是失言公子莫怪,奴家……奴家可以摸一下嗎?”
魯正禮疑惑道:“哈?”
綠衣即使被老人掐住脖子幾近昏厥時話姿態也是從容有禮,此刻卻一改之前冷靜模樣,調皮的伸手摸了一下魯正禮的頭。摸完趕緊縮回手,聳了一下肩頭對著魯正禮吐了一下舌頭。
這些俏皮舉止,把魯正禮迷得神魂顛倒,卻一點沒感覺到,女子摸頭時詭異的冰涼觸感。
他不知,如今自己,三千煩惱絲,一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