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神劍出朽木(六)
聽到這個名字,魯正禮立刻想到那個灑脫得有些少根筋的年輕劍客。
須發老人聽到這個名字先是一愣,隨後手上更加用力,道:“你這妖婦!膽敢勾引我蜀山輩!你可知他是我蜀山一脈相傳的劍胚,若是被你這身汙穢皮囊毀他劍心,老夫定要讓你永墮輪回世世為娼。你喜歡做婊子便讓你做盡婊子。”
這一次女子卻不再辯解,隻是帶著令人心酸的淒楚笑意,掙紮著:“有……有何……不可。”
魯正禮卻是心疼得睚眥欲裂,那狠辣一鞭的痛苦都已被無視,此刻隻是眼淚鼻涕哽住鼻腔咽喉發出類似豬叫的咆哮:“放……放開她!王卓玉…不然我殺掉王卓玉!”
老頭見女子幾近窒息,便將她隨手丟在一邊,隨後和猛烈喘息的綠衣一起看向魯正禮:“子,你的可是我那卓玉孩兒?”
老人語氣凶狠,仿佛隻要魯正禮一個字錯,便要撲過來將他拆骨剁肉,好下那一壺蜀山劍春。
“便是那蜀山王卓玉?王侯將相的王,卓爾不群的卓,玉質金相的玉。”饒是這魯正禮多麽不學無術,敗絮其中,終歸算得上有智的文人,不然也沒有那麽多過目不忘的有趣橋段去逗弄那些青樓女子。竟是將王卓玉的原話一絲不差的了出來。
老頭略一點頭:“倒是那孩子常掛在嘴上的話。”
一旁綠衣也緩過氣來勉強對魯正禮道:“恩公在公子手中?”
魯正禮慌忙道:“你不記得我了?”
綠衣卻有片刻的厭煩從眼神中一閃而逝,她打交道的人很多,記住的卻很少。隻因那些人,不配讓她記住。
可她,又配得上什麽?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萬人嚐。
對她出“你不記得我了”這句話的人,她多半是不願記得。
她:“我應當如何記得公子?”
應當如何記得?
“是啊,應當如何記得。”唯一打交道的一次,他了很多,自己如何如何有錢,要娶她為妻,要帶她脫離苦海去看那風花雪月。
可她呢,隻問了一句:“公子可會用劍?”
於是,這個出生時便擁有這世間一切的亡國之君,這個沒落家世也不曾沒落風度的翩翩公子,在那一刻,竟不如一個低等鏢師。
她連給老人送飯都不配,他卻連讓她記住都不配。
老人催促道:“子,憑你也抓的住我卓玉孩兒?”
魯正禮心不在焉的:“別煩我。”
老人“嘿”的一聲,欺身而今,張開大手一巴掌把魯正禮的頭按在地上。他雖身鎖鐵鏈,卻來去自如。也虧得這身透骨鐵鏈,否則世間還有何處攔得住他。
“子,你爺爺跟你話,是看得起你,要是不識好歹,今日就拿你下酒。”
魯正禮一日之間腦袋兩次遭殃,痛得幾欲昏厥,此刻隻想著幹脆死了算了。他從不曾想複國,本就打算花酒地了卻餘生,好不容易遇到心儀女子卻是這樣一個萬人騎的貨色。如今被關在獄中,最好的命運也不過是新帝願意給他個痛快留個全屍,何況既然心死,身死又有何憾。
於是他口中混著血沫子含糊不清的嘟囔:“你拿爺爺下酒,爺爺就下去等你下油鍋,把你炸成老酥肉。老而不死是為賊,你這大奸老賊,不得好死。”
老人雖聽不明白,卻隱約懂了個大概。他縱橫江湖二十年,喊著不畏死的很多,真的不怕死的卻很少。大手拎起魯正禮的腦袋,拖到自己麵前。所幸魯正禮現在已經有些神誌不清,沒被老人一身臭氣熏暈。
“子,你叫什麽。”老人隻是脾氣暴躁,卻並非真的想殺他,畢竟這人似乎和他蜀山後輩頗有淵源,他可一點不相信這個軟弱無力的紈絝子弟,有什麽本事留得住合整個蜀山之力調教出來的少年俊傑。暴力隻是他管教後輩的手段,那王卓玉從就沒少挨他的打。
“你老子叫……魯……魯……魯正禮。”完,便暈了過去。
“誰?”魯正禮聽見了這個聲音,卻看不見,老人渾濁的雙眼忽然變得清明,捏著魯正禮的腦袋開始顫抖……
渾渾噩噩間,魯正禮隱約感覺到一絲清涼卻柔膩的觸感撫摸過他的臉龐,帶著讓人心馳神往的女子體香,昏迷的大腦中浮現出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愈發旖旎。
隨之而來的是筋骨間一陣陣劇痛,仿佛每一寸骨頭都在體內炸裂,化作千萬細細骨刺在血肉裏遊離。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長時間,久到他曾一度以為這便是煉獄裏的刑罰,要他永世受這骨刺之刑。
若是死是如此痛苦的事,早知道便不那麽輕易去死了。魯正禮這樣想道。
仿佛經曆了幾世輪回,那種難熬的痛苦終於還是熬過,一股溫熱清流從頭頂百會穴湧入,順著經脈慢慢在全身遊走,所過之處雖然依舊帶著激烈的疼痛,卻很快變成了一種酥麻的感覺,這倒是比之前好受多了。甚至還讓魯正禮感覺到舒服。
這是……轉世為人,重鑄肉身?魯正禮這樣想著,在這難得的舒適中,終於感受又變得模糊,似是在夢中,又墜入夢中。
他夢到了從前,夢到了還在繈褓中啼哭的自己。
他看到一大群快要消失在記憶裏的熟悉臉孔,帶著激動興奮的神情,在那個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忙碌的奔走。
“是皇子!是位皇子!”他看見那個喜極而泣的中年女人,和記憶裏那張蒼老的麵容重合。
“原來晉嬤嬤,也曾這樣年輕過。”他這樣想道。隻是十來年的光景,她竟老成那樣。
他看到很多人在笑,看到所有人都在笑,甚至是那個仿佛生一張冷麵孔的父皇和身邊那個總讓他感覺到陰森的老太監也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溫和笑容。
一切都因為,他來到這世間。
他來時,舉國歡慶,下大赦。
隻有他自己,被牢牢束縛在繈褓中,驚恐的麵對這個世界,不敢睜開眼睛。
全下都在笑,隻有他在哭。
全下都在關注他,看起來都在在乎他,卻沒有人為他擦眼淚。
直到半夜裏,老嬤嬤都睡去,一個看著不到十歲的值房宮女,聽見了睡醒的他在搖籃裏哭,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帶著稚氣未脫的燦爛笑臉,輕輕的搖起搖籃,輕輕的為他擦幹眼淚。
輕輕的,唱起了那首,隻出現在夢中的甜美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