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疾
平時世家夫人與姑娘們的衣裳,質量做工甚好的,一套下來,也就二十兩左右。
蜀綉雲裳的衣裳因為用料上等,做工也異常精細,價格起步就貴,一套估價在七十兩,偶爾會出幾套採用極等蜀地綾羅裁剪的衣裳,那價格就過百兩了。
所以夫人姑娘們輕易穿不起這裡的衣裳,也就做一兩套,在隆重的大場合里穿。
也就是這幾天,店鋪里進行折扣活動,她們才放膽前來挑選。
卻碰到這麼個不付銀子就搶走心儀衣裳的人,誰心裡都要窩著火。
「就是她,我也碰到過,只要是她看中的,全都掃走,不付銀子不說,對那辛苦的師傅和綉娘還沒有半點好臉色。」
又有一姑娘忍不住出了聲,「原來竟是沈定候府的小娘子,這般沒有教養。」
「怎麼說話的?」沈清月氣得臉發青,「我拿自己家的東西怎麼了?礙著你們什麼事!」
她說著,就手指向一大片擺著的齊整嶄新衣裙,「掌柜的,這些全都給我包起來,我要送給我蘇姐姐,就算姐姐穿不了這許多,賞給丫頭子們穿,也不賣給她們。」
這話一出,一大片的夫人姑娘們全都驚愕了。
這竟是個撒潑的!
這裡有不少都是大世家裡頭的貴夫人,和皇家多少有著那沾親帶故的裙帶關係,連天子見到了,許也得給幾分薄面,在這裡卻給這麼一個小娘子下面子。
眾所周知,這蜀綉雲裳可是姑蘇城一帶富商南家的產業。
這個店鋪的掌柜與一眾姑娘夥計們素來重禮儀,從不曾有這般盛氣凌人的時候。
這無德無狀的沈家姑娘憑什麼來這裡搶劫東西,竟還說是她家的?!
「聽聞南家老爺唯得一獨生閨女,大半個月前嫁入了沈家?」
人群里漸漸就起了層層疊疊的竊竊私語。
「原來是這樣?可就算店鋪是嫁妝,那也是由不得別人隨意動的啊!」
「誰說不是,正常體面的人家哪裡會動媳婦的嫁妝。」
「那可是媳婦安身立命的根本,將來還要傳給子女的東西,莫說這小姑子,就是夫君也不能朝嫁妝伸手才對。」
這裡的夫人又有哪個不是帶著嫁妝嫁入夫家的,想著若是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給女兒的嫁妝,卻被婆家的小姑子搶走,那真是要氣得短壽。
一時間氣憤情緒被挑起,同仇敵愾一般紛紛譴責起來。
潑辣型的夫人道:「這可還真是沒臉沒皮,南家姑娘才入沈家門多久,嫁妝就被小姑子糟蹋起來了。」
溫柔一些的在嘆息,「可見,那南家姑娘在沈家日子過得真不容易。」
又有那刁蠻一些的說:「這三天兩頭的來這裡做衣裳,一做就要整上一大堆,合著那裁剪師傅和綉娘都是為這個小姑子養著的呢!」
還有姑娘在一旁議論,「方才還說什麼來著,這些擺著的衣裳全要包起來送給她那個什麼姐姐,還要給丫頭子?」
「是啊,南家姑娘真可憐,連沈家的親戚和丫頭子也要一起供奉……。」
南虞聽著樓下這一片此起彼伏的責怪聲,與穩冬誇讚道:「這事你們辦得利索,回頭有賞。」
自然,樓下人群里,乃是穿插了一些假裝是客的夫人與姑娘,時不時刻意挑上大家兩句,特地讓眾人越發同情與憤怒。
穩冬微蹲了個禮,「都是姑娘您的吩咐,奴婢和掌柜們也就是跑跑腿扯幾句話的事。」
斂秋趴在窗前,聽得津津有味,「可惜了,應該加些戲碼,就說沈家夫人縱容女兒糟蹋兒媳的嫁妝不說,她那二兒子還爛賭,要兒媳給支付賭資。」
南虞伸手點了一下她腦門,含著抹笑意道:「就你厲害,去吧,悄悄讓人給掌柜傳一聲。」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沈清月與蘇氏被圍攻在一塊,開始的時候還能氣盛爭辨幾句,後面眾人聲高,已是呈壓倒狀批判。
有幾位這些天被沈清月搶衣裳加諷刺得狠了的潑辣姑娘,甚至動起手開始撕扯那二人。
一時間,這裡亂成一團,已可預見,過得幾天,整個京城會傳出沈定候府怎樣的低劣名聲來。
而這裡的熱鬧尚未完,南虞便帶上兩個丫頭子轉去了南街地下賭場附近,馬車停在一條空蕩無人的小衚衕,等候著江一滿總管。
趕馬的小廝潛進去賭場傳話沒多一會,一身低調深灰衣袍的江總管就匆匆趕了過來。
江總管已年逾四十,個子中等,面白無須,雙目堅毅間透著精明,他朝著馬車微揖了個禮,聲音沉穩,「姑娘。」
「江總管快別多禮。」南虞起身撩開青簾,由斂秋扶著跳下了車,人還沒站穩,聲音已是問了出來,「我阿爹可還好?」
江總管微微有些遲疑,他原以為姑娘是特地前來問這些天吩咐下來的事,卻竟是問起了老爺來。
「姑娘莫擔心,老爺得知您的決定,二話沒說,就讓我全面配合您這邊的吩咐。」
南虞聞言,鼻子一酸,瞬時眼底就微濕起來。
她就知道,她阿爹是全心全意疼愛著她,哪怕她要摘天上的星星月亮,大概他都會幫她想法子。
然而她卻是聽出了江總管言語間的迴避,她上前得幾步,「江總管,你不必瞞我,我這邊突然有這樣的決定,阿爹不可能不著急,他是我親阿爹,哪會願意女兒才成親就背個和離的名聲。」
「他沒來看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沒前來沈府為我作主,憑我自己決定,是不是……是不是他,不好了?」
南虞問完這一句,淚水已是奪眶而出,她重活了回來,還沒見到她的阿爹,怎麼能就這麼任他走了。
江總管頗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安慰道:「姑娘莫要多想才是,老爺的確是有些不好,心疾犯了,起不得身,但郎中說了,好生調養,會逐漸好起來。」
「心疾?」南虞微哽,「什麼時候得的病?」
江總管神色間有些蕭索,嘆氣道:「多年來的老毛病了……。」
南虞在回沈府途中,神思仍然有些恍惚,江總管說她阿爹的心疾是老毛病了,可她這許多年,竟不曾有半點知得。
難道,阿爹的死卻是與沈清霖無關嗎?
還是,阿爹現今心疾犯了,是他暗裡下的手?
正在思量時,馬車忽地猛烈一個顛簸騰起,馬車跟著便是翻滾側倒,兩個丫頭子連忙伸手護著主子,拼著一股蠻勁從車門那裡滾了出來。
這裡周圍似已成了獄煉之地,兩拔人正在激烈打鬥,地上腥血橫流,已是死傷不知多少。
南虞由斂秋與穩冬護至衚衕角落,提心往衚衕高牆上方的影綽望去。
只見上頭迎風立著一人,飄揚的白衣錦袂,墨發隨風而展揚,一雙冷眸正如寒冰似的凝睇著下方的打鬥,整個人猶如天神一般俯視著這紛亂的人世間。
是蕭珩,先帝爺的長孫,雲中王的嫡子,南虞心口微緊,他怎麼回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