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大婚之夜
洞房花燭夜，薛寶釵坐在屋子裡發獃。大紅的蓋頭在紅燭的照耀下喜氣無限。
她已經呆坐在這裡很久很久了。從下午一直到夜色朦朧，她一直這麼干坐著。不知道還要坐多久。
寶玉坐在外間的榻上，一直在看經書。偶爾能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
除了翻書聲和蠟燭輕輕的爆裂聲，屋子裡靜悄悄再沒有一絲動靜。
寶釵不知道自己呆坐在這裡已經多久了，她覺得心煩意亂，渾身都僵了。
她不知道寶玉在做什麼，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肯過來把自己的蓋頭揭掉。
時光一刻一刻度過，人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是在她這裡洞房花燭夜似乎一文不值。
寶釵眼淚悄悄流了下來，但她很快就把眼淚擦乾了。
不哭，哭有什麼用？哭就能把寶玉哭過來嗎？
已經是深夜了，萬籟俱寂。隔著紅蓋頭，寶釵都能看見一對紅燭的光在不停搖曳，似乎在嘲笑她。
外間的翻書聲音終於停下來了，有人下了地慢慢向屋子裡走來，腳步聲很猶豫，走走停停。
寶釵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雖然，她見過寶玉無數次，閉著眼睛也能想起他的模樣，閉著眼睛也能看見他此刻的面容。但是今夜和以往不同，這一夜，她要做寶玉的媳婦了，他要為她掀開蓋頭，要幫她解開衣衫。
寶釵呼吸急促，心跳越來越快。因為寶玉越走越近，她都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寶釵腦子裡嗡嗡直響，耳朵里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寶姐姐，我……」
寶玉開口了，她臉龐通紅，一直紅到耳根，燙得厲害。
「寶姐姐……我……我心裡只有林妹妹，除了她，我誰也不娶。太太不許我娶林妹妹，那我就誰也不娶了。」
賈寶玉的話如同一盆冰水，霍然猛潑到了她身上。
寶釵瞬間如墮冰窖，她的心都停止了跳動。
這個世界彷彿都停止了。
為什麼？
薛寶釵不知道多久才清醒過來。
呵呵……
還是這樣，心裡只有林黛玉，那麼你娶我做什麼？
你娶我做什麼？
你不愛我，為什麼要娶我？
我都想好了要和你賈府，要和你賈寶玉一同生死，你居然說不娶我！
那我現在是在幹什麼？
既然你不願意娶我，為什麼不和你母親說？
你們母子兩個一起戲耍我么？
即便我薛家無人了，我薛寶釵也不是這麼任你們輕易凌辱的！
寶釵一伸手便扯去自己的紅蓋頭，遠遠地拋在地上。她豁然起身，幾步就走到了外間，她要和賈寶玉理論：我薛寶釵哪裡就配不上你？你怎麼就敢如此羞辱我？
外間燈火通明，賈寶玉正坐在榻上，瞪著眼睛看她。
她許久沒有見過寶玉了，自從知道自己要嫁給寶玉，她就遠遠躲著他，不肯見他。
幾個月不見，她幾乎認不出寶玉來了。
形銷骨立。
寶玉瘦得皮包骨，一雙眼睛卻如同點漆般黑得發亮，正幽幽望著她。
「寶姐姐……我……我心裡只有林妹妹……可是太太把林妹妹趕走了，他不許我娶林妹妹，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
見到怒氣沖沖的薛寶釵，他囁嚅道。
「你……」
寶釵心裡一陣心酸，忍不住又開始心疼寶玉和黛玉。
如今黛玉去了哪裡？聽說她是南下了，要去應天府。
可是她如此柔弱多情，這一番苦楚……
再看看骨瘦如柴的賈寶玉……
寶釵心裡的怒火漸漸熄滅了。
或許，這就是她們三個人的命？
人在，心不在。
心在，人不在。
這，或許就是命。
寶釵不知不覺就坐在了榻上，坐在寶玉身邊。
「你怎麼這麼傻？你為什麼不去和太太說？為什麼要放林妹妹走？」
寶釵垂首嘆息。
「我說了，我求了，我求了太太很多次，太太堅決不許。她說，林妹妹進門的那日，就是她尋死的日子。我不敢，我不能。何況林妹妹也不願意，她自己要走的，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的。」
寶玉流著淚說。
「林妹妹去了應天府，和寶琴、晴雯紫娟司棋一起去的。你走吧，你去找林妹妹，把她找回來。」
寶釵也流淚，低聲勸道。
「不能了。林妹妹這一生也不會嫁給我了，因為我和寶姐姐你成親了。」
寶玉苦澀萬分，心裡如同刀割。
「成親？咱們這是成親了么？」
寶釵更是苦澀，她一生就這麼毀了，她都不知道是誰毀了她這一生。
是王夫人么？不是。
她對自己只有滿心疼愛，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非要娶自己做兒媳婦。
是林黛玉么？更加不是了。
林黛玉和自己情同姐妹，為了自己，她肯遠走他鄉，一輩子都不來驚擾自己。
是寶玉么？也不是。
他自始至終心裡就只有個林妹妹，從來無心無意來傷害羞辱自己。
沒有誰是有心來毀她這一生。她們都盼望著自己這一生平順安泰。
只能說是命了，自己就是這個命吧。
她輕聲嘆息。
認命吧。
轉念想想，這樣似乎也很不錯，能伴著寶玉一起，就算作不得夫妻也無妨。
「寶玉，去裡屋睡吧，這裡太涼。」
寶釵低聲道。
「寶姐姐，我不能，我不能和你睡在一起，我不能。」
寶玉急忙說道。
「去吧，我不是那無恥的女子。咱們互不相擾，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總要掩人耳目，總要讓我有顏面見人吧。」
寶釵苦笑不已。
「姐姐，我要走了，我要去當和尚去了。每日誦經念佛，每日求佛祖保佑林妹妹……」
寶玉低聲道。
「你好痴。可就算是要走，也不能今日就走。你倒是一走了之，可是我呢？我還怎麼活下去？你叫我日後怎麼見人？我不管你是念經也好，還是禮佛也罷，我都不管你。可是你不能今日就走，你好歹要為我想想。」
寶釵低著頭慢慢說道，幾乎是在求賈寶玉了。
「好……我再呆幾日，再過幾日，我是一定要去出家的，到時候你不能再攔我。」
寶玉說道。
「好，只要你給我一條生路，我日後絕不阻攔你……」